“不要告訴我,那天你和我一起葬身祭風教!”
平靜下來,一直牽掛著的漏洞也被記了起來。我的停留在那燃了火的房梁砸下來的瞬間,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全然不知,隻記得最後一眼,是暮衝進火場的身影。
“衝了,但沒死成。”墨魂粲然一笑,蒼白的臉添了幾分紅暈,含笑朝我望了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到床頭抱我進懷裏,滿足地蹭了蹭,活像是冬日裏碰著陽光的貓,“我慢慢給你講,你想知道的事,我都記著。”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長得跨越了千年。
原來當日暮並未回離殤閣,而是就近去摘星樓找了若幫忙,回來時看到聖殿大火就衝了進去。火並沒有完全燒毀聖殿,而是被若帶來的一幹手下撲滅了。那場火,唯一的傷亡是不知為何失蹤的心兒,其他人,都沒有死。
“包括我?”我驚訝地打斷,“我是說,楚昕舞?”怎麼可能!
“嗯,”墨魂輕輕應了聲,稍稍加重了懷抱力道,“你沒了神智,像個孩子,安靜地陪了我五個月後,神衰而亡。那個,支撐的應該是楚昕舞殘留的神智吧。”
楚昕舞麼。一時間,百感交集,複雜得很。
青月痕終究掌管了祭風教,軟禁流絮,將祭風教向來相互牽製的兩股勢力合二為一。江湖傳聞,青月痕收了流絮唯一的弟子為義子,扶他登上祭祀之位。挾年僅十歲餘的少年,獨攬大權。
墨衣同若回了摘星樓,三月後嫁了若成了樓主夫人,協助樓內事物。夫妻攜手執掌大權,是為人中龍鳳江湖佳話。
心兒在火場裏失了蹤影,遍尋無處。
江湖不是說書,好人壞人未必有報應。若一千年後還留了某人的名,隻能說即慘死也好功成名就也罷,那人絕非良善之輩。
這是現實,容不得誰人不甘。
江湖本該如此。
聽墨魂慢慢道來,對我來說一個月前的事,現在聽來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發生在千年之前,是一個很遠很遠,關於一個陌生的前世的故事。隻覺得遍體泛涼,生怕眼前的人兒也像裏的那些人,再也找尋不著。於是突然了解了墨魂記起前世之事為何會精神崩潰。換了我,明明前一晚還觸手可及的牽掛突然成了夢,連找尋的機會都沒有,成了再伸手也觸摸不到的幻影時,隻怕早就瘋了。
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
“你記得墨衣,為何不記得墨衣身邊有個我?”突然發現的漏洞。
“我的一直斷斷續續,直到剛才。墨衣的事是剛剛記起的。”墨魂皺眉,“如果能早點記起所有的事,就不會……”
“對我來說,能遇見你,多晚都感激上蒼。”
抬頭,微笑。
等著他溫暖的唇。
該來的總會來,該麵對的也容不得我有半分的躲閃。所以,那天下午那人出現在我病房時,我並沒有排斥或者不滿,有的隻是倦怠與惘然。
這倦怠,可是積累了九年。
“小舞,墨魂,”那個人進了門,淡笑著打招呼,手上竟還拿了束白色的花。見我和墨魂都望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情緒,是緊張?“小舞,我記得你愛穿白衣,這花……”
白色的花,緊張的神情,你在期待麼?
“沒有花瓶。”似乎是哪次我氣惱這殘廢的腿,一時憤恨砸破了。話畢,見那人臉色一暗,順勢要將花扔到垃圾桶,我出言阻止,“你,拿過來給我。”這麼幹淨的花,髒了可惜。
聞言,驚喜染上那人的臉。他急急走到床前,小心地將花塞進我懷裏。
“爸爸。”趁他低頭的空擋,我不輕不重喚了聲。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聲音顫抖:“小舞……你,叫我爸爸?”
不明白,怎麼這種表情,他不是該高興麼?“你喜歡我叫父親?”所以覺得怪?可裏,似乎向來管他叫爸爸,難道是我錯誤?
“不,不是!爸爸是太高興了……”
不是就好。
“墨魂,推我出去,悶。”外麵陽光正好,心有些癢。
“好。”墨魂把我抱上輪椅。眼光掃過我的腿,抿了抿嘴,陰霾一閃。
我朝他笑了笑,拉了拉他的手。今天老天爺已經待我不薄,我不該強求的。雖然不會走路讓我很不習慣,但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習慣,還有墨魂相伴,足矣。“走了。”
出門的時候,依稀聽到父親在身後說了什麼請了國際知名的專家為我治腿,可惜我的心早飛了出去,沒有在意。什麼專家,管他呢。
“墨魂,這個,”猶豫許久,我終於開了口,“是百合還是,菊花?”我不認得花,貌似探病的白色花兒最常見的是這兩個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似乎看到墨魂的眼角有些抽搐。怎麼了?
“閉嘴!”
呃?這話出自墨魂?“幹嘛?”我說錯什麼了?
疑惑望去,又被墨魂瞪了眼。
電梯才抵樓下,便瞧見一大群人圍著張床,醫生護士和路人吵成一團,場麵很是混亂。
“這還有沒有人性!人家一小姑娘躺在這裏,你們居然不救!還是醫院嗎!國家養你們幹嘛!”
“她沒有繳納住院費,而且沒有監護人,按照規定不能收留!這不是醫院可以做擔的責任!”
“怎麼了?”我回頭問墨魂。
墨魂上前看了會兒,回來道:“好像是個孤兒出了車禍,沒有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事主又跑了,醫院做了簡單的包紮後不肯救治。”
“剛才那個段醫生說過會救!你們就讓她在這裏躺會兒好不好……”大概是醫生護士嫌女孩躺在門口有礙院容,想挪開她,人群中有個女人帶著哭腔喊出了聲,“求你們,等等段醫生……”
“段醫生是哪個?我們院裏有這個醫生麼?”護士中有個輕聲問。
“段臣,就那個展老板請來給他寶貝千金看腿的……”
“你們,走開!我會走,不用你們推!”
突然響起的憤懣的聲音,該是那個撞傷的女孩,似乎傷的不重?不管怎麼樣,聽聲音年紀不大,卻有這樣的膽量,引起了我的興趣。
“她的醫藥費我來付!”
揚聲一句,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縫兒,直到女孩所在的床。
女孩一身髒兮兮的衣衫,髒兮兮的臉蛋,眼神卻漆黑發亮的。看到墨魂後眼睛突然迸射光芒,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半走半爬地到了我們麵前。
“暮?”她道。
終於看清她的臉,我失聲驚呼:“心兒!”她竟然跟著我來到了這裏?!這是怎麼回事?
“你是誰?”心兒激動地抓緊我的衣袖,終於眼一翻白,暈了過去。
“段醫生來了!”
人群中有人伸手指向我身後,我回過頭忘去,頓時失了神。
白衣,眼鏡,溫文儒雅模樣。見我回頭,笑得風淡雲清。
莫道人生無相逢,話別一曲,斷腸處又有幾何?回首,忽覺得時間像是被抽空了的燈籠,滿是光亮,抽了空氣卻是這端直抵那端,中間什麼都沒曾留下。
莫冥非。
真的是你麼?
“展小姐?”他稍稍上前幾步頷首,“你好,我是你的醫生,段臣。”
“我叫……楚昕舞。”小心地觀察。
“楚昕舞?很耳熟的名字。”段臣微微思量,突然笑出了聲,“早就聽展總說過他有個女兒俏皮得很,才見麵就想欺負醫生了?”
莫冥非,他,竟然不記得麼?
失望地低下頭,卻也沒有任何立場抱怨。記得我又如何?我可以給他什麼嗎?也許,這樣最好,最好。
墨魂拍拍我的肩,握緊。我知道他是想鼓勵我,便回頭給了他一個笑臉。
都說風流雲散,一別如雨,也許別離最苦,相逢是緣。但若抽去苦讓我一個人來藏,是否是最好的結局呢?
“展小姐,你是否去過英國?總覺得,很眼熟。”
段臣蹲下身,替我整了整就要滑下的毛毯,和我平視。望向我的眼很純淨,不比莫冥非的深沉,卻有著同樣純粹的光。盯著盯著,伸了手,探向我的臉,神情突然帶了恍惚。
“我沒去過,向來在山間養病。”這是父親替我安排的托詞。
“那就是緣分了。”段臣反應過來,一擊掌,“我是不是該道聲這位妹妹好生眼熟?”
緣分?
害人的緣分麼?
“我叫展舞。麻煩你了,段醫生。”
從此展舞不再害你,冥。
你有你的日子要過,這世,展舞注定也不能補償你。和我走得近,隻會害了你。
“不用麻煩,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要相處,該是大家相互關照。”
很長,有多長?
墨魂說,就是長到一切皆有可能,長到他得小心提防著我被勾走了魂,長到,反正比不過他牽著我的手的時間要短。
外麵風和日麗,好久沒有見過如此明媚的陽光了。
也許是在和暮把酒賭命時,也許是和墨魂相持闖蕩時,也許更早,是未闖索魂,我還是我的展家小公主時?
等山看景不若低頭聽風,也許,有時候追逐的東西,恰恰是追逐過程中的的東西,譬如路遇墨魂攜手,譬如,如此明媚的陽光。
一切,隨緣罷。
能再見莫冥非,就已經是圓滿了。
緣分與否,散了便是。
“不記掛了?”墨魂環過我,輕道。
“記掛什麼?”
“還裝!你見著那個姓莫的激動成這樣,還說不記掛!”墨魂對著我脖頸就是一口,“說,回去後不和那姓莫的多說話!”
“人家姓段,不姓莫。”好痛……“人家是醫生,怎麼避免交流?”
不現實。白眼。
“還記得賭約麼?你輸了。”
“敢做敢當。”
“婚期提前,今晚……”
“啊?”
“啊什麼啊,閉嘴!”
閉嘴?可,他分明在挑開我的嘴啊……
風過耳,舒心得很。
兩世恩怨一世情緣,值不值得,誰說得清呢?
天知,地知,獨獨世人不知。
又有什麼關係呢?
番外一 花未眠(暮)
“你……是誰?”
那天的天氣很好,山間小屋的清晨籠了一層朝陽的紅光。滿是灰塵的門輕輕被推開,攪得空氣裏塵埃輕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