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鴛鴦織就欲雙飛(1 / 3)

又是一年草長鶯飛,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斷地拍打著堤岸。

站在岸邊的女子烏發琉璃,一身紅衣,笑容明媚妖嬈,讓人不敢逼視。

遠遠地自湖心駛來一條畫船,四周以煙紗為簾,春風中蕩漾著撓人心癢的悸動。岸邊柳芽新抽,隨風搖曳,搖來急管繁弦,搖來樂聲四起。燕曉來唇角微彎,縱然翩起,暖風吹進她寬大的衣袖,如一隻巨大的蝴蝶在湖麵起舞。

掀開紗簾,香閣中傳來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燕曉來雙眸微亮,徑自走到桌邊倒了杯茶,一邊將薄玉茶盞放在唇邊品著茶香,一邊向屏風後走去。

“啊哈,啊,快一點,再快一點,啊哈……”

燕曉來似乎十分受用這種叫床的聲音,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正在床上與人大戰三百回合的思憶看見她,雙瞳微微睜大,似乎帶著憤怒,帶著無奈,帶著可悲,他忍不住微眯著眼再次叫出聲來:“啊哈,啊……”

燕曉來不急不緩地坐在床邊的繡墩上,一邊喝著茶一邊緊盯著男子。

在下的男子猛地將身上的男人推開,臉上還泛著欲望的潮紅,此時這種紅還帶著急劇的氣急敗壞,“燕曉來,你怎麼就如此陰魂不散?”

燕曉來不急不緩地喝了口茶,還十分享受地吐出一口氣,“好茶啊好茶。”感慨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渾身赤裸的男人,特別是,那種地方……

思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拿起地上的長袍往身上一罩,罵道:“你還是個女人不是?”

燕曉來輕哼一聲,似乎心情極好,但思憶知道,這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看起來心情都是極好,“看起來”罷了……

“你到底想要怎樣?”思憶有些狼狽,這女人已經足足跟了他一年半了,神出鬼沒,是無論怎樣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有時出現在他吃飯時,有時出現在他睡覺時,甚至還有幾次是出現在他方便的時候,而更多的,是出現在他和別的男人做愛的時候。

燕曉來一副好說的樣子,“給你兩個選擇,一,告訴我梅詩雪在什麼地方;二,和我上無宴山讓我無宴師父瞧瞧去。”

思憶十分懊惱頭痛地撫著額,他的身材瘦削卻勻稱,臉部線條柔和也清俊,這緊蹙著眉無可奈何的模樣平白為他添了三分風情,看得燕曉來一顆心蕩啊蕩啊……

“方夫人已經死了,為什麼你就是不信呢?”他輕輕歎一口氣。

燕曉來用指腹撫著杯沿,略側著頭,長長的黑發便傾斜向右邊,那樣黑的發,那樣白的肌膚,那樣黑的瞳仁,那樣濃得化不開的憂鬱,那是再開心再甜蜜的笑靨也化不開來的傷。

“我不信。”她微微笑著,如春天裏初開的桃花,溫暖,卻仍帶著上一冬的微寒。

“憑什麼啊?”思憶惱了,“人死就死了,你纏著我有什麼用,那麼些人看著她被火化,骨灰被撒進六幺河裏。”

燕曉來粲然一笑,“我信我的卦,信我的直覺。”

“什麼卦?”

“入海求珠之卦,開花結子之相,她這一生,也該否極泰來極樂融融,必不會就此香消玉殞。”

思憶不屑地冷哼:“那你就靠你那破卦去找她啊!這一年半載的,你要有心去找,說不定已經找著了,何苦來糾纏我?”

燕曉來皺了皺眉頭,展開,無所謂道:“那你就陪我上一趟無宴莊吧!”

“憑什麼?”思憶咬牙切齒地怒吼,他這才是飛來橫禍,坐在家中也能惹上一隻衰星,他欠她的?

“因為我覺得你很好,想讓你做我師母。”

“我是男人。”

“我師父是女人。”

“我喜歡男人。”

“我師父喜歡女人。”

傍晚的時候燕曉來逛完市集回來,湖畔的畫舫早已消失,看起來那思憶迫不及待再次將她給甩了,不過不要緊,她想,這樣貓捉老鼠的遊戲她還沒有玩膩。

順著及腰的河邊草走了幾步,天色漸漸黯淡下來,皎月西上,星子漸顯。

她尋了處隱蔽的地方,脫去衣衫,漸入水中。

春天的河水還帶著寒氣,她忍不住打著哆嗦,可是抖著抖著也就習慣了,便在水裏玩起來,雙手掬起水,水珠兒從指間落下,她雖然握不住一汪水,但那水卻還是能濕了她的手心。

那年戰事吃緊,卻終於在最後關頭,梅家五公子梅鳳源帶著糧草軍隊前來支援,看見方玉航開口的第一句話是:“婉兒再也不欠你。”

婉兒,那是梅詩雪的乳名。

婉如清揚,清揚婉兮。

那玉佩上情深似海的幾個字,原來是嵌著她的名兒的。

和後援一起到來的,還有梅詩雪的死訊。

那樣一個倦意深濃的精致女子,最終,選擇了以自己的死亡成全她的良人。

到最後她想他們都痛到沒有感覺了。

四張機,。可憐未老先白頭,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回到京都的第三天,她的師兄,未老頭先白,至今仍在未央山上守著那一抔黃土。

“曉來,對不起。”那時的師兄輕撫著梅詩雪的衣冠塚對她說。

她隻是搖頭,沒有哭,風吹起她的發她的衣,“師兄,你並沒有對不起我,你這一生若真有對不起的人,隻一個梅詩雪罷了,而我對不起的,也隻一個古南溪罷了,從此以後,我們各自去尋各自的幸福吧!”

方玉航看著她,似乎在問,這世間還有幸福嗎?

她堅定地點頭,“古南溪便是我的幸福,在邊陲時他雖然不便顯身,卻多方相助,他隻是還不想和我見麵而已,我會去找他,又或者等他,這便是我的幸福。”她眉眼微彎,似乎有三兩朵桃花繾綣飛揚,竟有些神似古南溪微笑起來的樣子,“師兄,你不再是我的幸福。”

方玉航微微笑著,喃喃說:“至少,你還好好的。”

是啊,他們三人這許多年來的糾葛,到最後若是都痛不欲生,豈不是太諷刺悲哀了些?

至少,她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給梅詩雪看,活給師兄看,活給這造化弄人的老天看。

河水還很涼,她輕輕打著寒戰,看著一顆顆水珠在月光下泛發著細小的粼光,她輕輕哼著小調:“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不是第一次唱這支曲,卻漸漸地沒有了初時肝腸寸斷的心情,慢慢地,隻淡成一股餘味,成為她無聊時唱來的消遣。

細細地數了日子,隱在暗處的那人間間斷斷地跟著她已有大半年了,她不知道他何時才會真正現身,隻是他不願意出來,她便也無可奈何,若是他有心折磨,也是她欠他的情。

上了岸,就著月光穿好了衣裳,她無所事事,隨手折了新抽的柳枝在手上把玩著,一路走進城外的綠林裏。漸行漸深,才幸運地碰到一條蛇,似乎是她的到來擾了蛇的好覺,蛇陰冷地對她吐著蛇信。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打出一枚石子,直入那條蛇的七寸,然後選了個空曠點的地方,將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蛇抽筋剝骨,放在火上烤了。蛇肉發出“滋滋”的響聲,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

也不知道離開師兄的第幾天起,她忽然意識到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有一個好處,做什麼都可以隨性些,像什麼時候吃東西,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去什麼地方,完全可以隨性而來。於是她的生活習慣也越來越奇怪了,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困了什麼時候睡,有時也有兩三天不想進食的,兩三天不想睡的,就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直到發現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後,便越發的生活不規律起來,總覺得她睡著了的時候他不一定睡得著,但她沒睡著的時候他一定是會睡不著的。如此一想,也不知是不是潛意識裏在刻意地折騰那人,如此一點點的,雖說她是無意,到底是想他能夠自我覺悟地快點現身。

然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最是沒事的,沒有什麼事是要她去做的,沒有什麼地方是她要去的。這也是她為什麼一直咬著思憶不放的原因,除了為師兄找到梅思雪和為無宴師父找到夫君,她還真沒什麼要緊的事。想到這裏,嘴角不由得彎了個淺淺的弧度,而且每每和思憶鬥個趣,也算是不壞的。

她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後,所以她不孤單。

可是他一直不肯現身,她想她隻是寂寞。

明明睡的時候很晚,可是醒來的時候卻很早,天是青灰色的,四周有鳥聲嘶力竭地叫喚著,燕曉來就著溪水洗了把臉,然後像日遊神一樣遊到下一個都郡。她從來不怕找不到思憶的蹤跡,訣竅隻有一個,哪裏有健壯而美麗的男人,哪裏就有豔冠天下的思憶公子,燕曉來以前也有想過,那怎麼著也天上一般的人物,怎麼就對被男人壓有那麼濃厚而激情迸射的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