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蛇人心(憐雙)
楔子
西安的夏天本來又長又鈍,這場雨一來有頭無尾,猶如天穿了洞,天河倒灌。
西安首富劉祖宏的府邸裏,榴花開欲燃,著了魔似的,一個勁兒向外噴放,像包藏不住的心事,爆炸開來。
劉祖宏低頭穿過圓門,大步趟進偏院,屏風擋不住,小廳堂也擋不住,淋淋漓漓一股風走入內宅上房。
丫鬟下人們自動低頭讓路,識相的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偌大的劉府,沒有人有阻擋老爺的資格和能力,不管他要做的是什麼。
他穿了黑綢長衫,兩腮無肉也無表情,隻有陰影,兩隻死寂汙濁的大眼睛亮著一股奇異的光彩。
內宅上房一個女人,倚窗觀雨。
她像一朵牡丹花,莊嚴不與繁花伍,天上人間第一香。
她就是劉祖宏唯一的小妾,夏蘭。
她見到年近不惑的劉祖宏,並沒有太大的吃驚,嘴角抿一絲笑,那笑塗在紅唇邊,幾分潤澤,幾分妖嬈:“老爺來了。”
劉祖宏微微瞥了一下嘴角,算是報以一笑。他眼裏藏而不漏的那團冷氣,使他看世界的時候,有了一種輕蔑的神情。
經他漫不經心的一瞥,夏蘭覺得整個身子都涼透了。
“老爺……妾身……您要舍棄妾身了麼……”她的模樣像一片爆炸後的廢墟,麵色灰如白土。
劉祖宏背對著夏蘭,並無言語,冷漠隱匿了他。
“妾身明白了……”
夏蘭的眼角眉梢布滿淚痕,新的眼淚正在撲簌簌地往下墜落。她猶如地獄惡鬼,碧綠粘稠的淚水在吹彈可破的肌膚上蜿蜒。
劉祖宏厭惡地看著那些綠色的粘稠,在他的意識裏,隻有妖怪才有那種東西,歎息:“蘭兒,你病了,病得很嚴重,不要隨意走動,劉府會保護你。”
夏蘭苦笑。
老爺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這個怪物,隻有不出房門,才不會丟劉家的人。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久,整個西安城都知道劉老爺的寵妾身染怪疾,尋盡名醫而不治。
可惜了當年的江南第一美女夏蘭,出生不濟,嫁給大自己十幾歲的劉祖宏,本以為可以富貴一生,卻始終為妾,盡管劉夫人的位子一直空懸。如今又染上了怪疾,當真是上輩子造了孽。
求醫不成,劉家開始想別的法子,各路奇人異士,各種奇幻法門,隻要能治好夏蘭,皆來者不拒,重金聘請。
直到有一天,一個蛇人來到劉家,夏蘭的病情才有所轉機。
他叫泰潘。
泰潘是一種蛇的名字,世上最毒的蛇。
泰潘是一種藥的名字,世上最毒的藥。
泰潘是一個人的名字,世上最美的人。
男人。
比靈蛇還妖異,比毒藥更致命的男人。
叫泰潘的男人肯定是得天獨厚的,他有兩樣絕技,一是養蛇,一是煉藥。
而真正魅惑的應數那雙碧綠的眼睛,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竟然能夠看透人的心思。。
第一次踏入劉家,潘泰脖頸間纏繞著一條兩米左右的蛇,頭部扁平,略尖,深碧色的眼睛很大,周身纏繞灰色到黃褐色的鱗片,鱗片鑲有細黑邊,軀幹部縈繞著橄欖綠色,腹部為黃白色。黑色斑紋的蛇頭噝噝地吐著信子,驚得劉家上下不時發出尖叫,而那條蛇仿佛以眾人的恐懼為養料,扭動地更加劇烈。
劉祖宏戰戰兢兢地接見了蛇人。
潘泰給了劉祖宏一小瓶酒,羊脂白玉的瓶子,碧綠粘稠的汁液,酒香清冽,中人欲醉,聲音空靈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夫人中的是妖毒,此藥可以暫緩毒性。“
就這樣,那個叫潘泰的蛇人暫時在劉府住下了。
夏天,往往是一種複雜的記憶。
湛藍的天空如洗過了澡,用一種與民同樂的麵目俯瞰著人間。
看見西安的城門了,高大的箭樓像一隻長滿了眼睛的大方臉,神秘莫測地盯著進城出城的人。
“泰先生,落霞山到了麼,都快到西安城門了,是要出城麼?”淩微背著藥簍畢恭畢敬地走在泰潘的後麵。
她不敢走得太近,雖然泰先生生得俊美異常,但是身子裏那股冷氣總能讓她不寒而栗。
看著泰先生長及腿間的華美黑發兀自飄然,淩微感覺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像泰先生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怎麼會指名道姓的要她來服侍。
淩微,人如其名,渺小而卑微,長相清秀甜美,兩條烏溜溜的辮子,一身翠色的衫裙。她是劉府管家奸淫婢女的產物,還是個婢女,按大小姐的說法,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個“下作的賤婢”。
“落霞山在西安城郊五十裏,竹葉青就在山上,隻差這一味藥了。”泰潘笑得很瘦,瘦的隻剩了骨頭。
泰先生竟然會笑,淩微愕然,那笑令她毛骨悚然。真是個可怕的怪人,他頸子上那條大斑都比他來的善良。
泰先生說過,那條大斑蛇世上最毒的蛇,十分稀有的蛇種。但淩微卻從來不怕它,甚至覺得它麵善。
有一次,淩微給先生打掃房間,整理床褥,發現大斑藏在褥子裏偷偷地瞅著她,尖尖的小腦袋上那對深綠的大眼珠閃爍著迷惑。
淩微被它瞅得一陣哆嗦,幾乎去了一魂一魄,但她隻是愣了會兒神,就繼續整理床鋪,沒再流露出丁點兒恐懼。
“你不怕它?”
泰潘像背後靈一樣出現,驚得淩微險些跌倒,最嚇人的果然還是活人。。
“為什麼要怕它,它又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長什麼樣是爹媽給的,就是一條蛇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再說——”淩微抿了抿薄唇,“泰先生是救了夫人的好人,泰先生寶貝的蛇也一定是好蛇,好蛇怎麼會隨便亂咬人呢。”
潘泰錯愕,小丫頭的頭腦還真是簡單。
泰潘突然恨起來,他不知自己在恨什麼,但他就是容不得天底下存在這樣純淨的麵孔,憑什麼,憑什麼她一個小丫鬟可以如此天真,天真的肆無忌憚。
他想破壞它,他想讓她痛苦,急切地想把那雙清澈的眸子蒙上憎恨的煙霧。
他又不忍心破壞它,不忍心……
淩微一直對泰先生心存敬畏,視他為神明。神明應該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
看著西安城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個問題就那麼突然地浮現在淩微的腦子裏,她也就那麼突然地問了出來:“泰先生,您說這從早到晚究竟有多少人出入啊?”
問出來淩微就後悔了,她怎麼這麼隨意的和泰先生聊起天來了,好像她們很熟似的,真是唐突了。
泰潘的碧瞳閃過一絲暖意,快得淩微以為自己看錯了。
“兩人。”泰潘如是說。
“怎麼就兩個人呢,那麼多……”
泰潘打斷她:“一個為名,一個為利。”
淩微疑惑了,泰先生怎麼這麼極端啊,什麼為名為利的,哪來這麼多道道,辯解道:“淩微不知道泰先生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但在淩微看來,如果按您的角度回答這個問題,那麼整天出入城門的隻有一人了。”
“怎麼說?”泰潘挑眉。
“為了幸福啊!”淩微笑了,讓人眼前一亮心裏一熱,“我不知道什麼為名或是為利,我隻知道,大家都是為了守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著這份信念,他們忙綠奔波,甚至會不惜一切。”
為了守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
泰潘陷入了沉思,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周圍的一切已經與他無關。
淩微注意到潘泰古怪的表情,那表情已經超越了仇恨,比仇恨更尖銳,他僵硬的臉上被一圈寒冷的光芒裹住了。
“泰先生,泰先生,你怎麼了?”淩微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竄到頭頂。
“啊?嗯。”泰潘回複了神智,“沒什麼,我們趕路吧。”
夕陽把泰潘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淩微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被自己的影子困住了。
那晚,他們在一個破廟住下,淩微發現了一個秘密——泰先生睡覺的秘密——他嘴巴的用途很廣泛,除了悲傷地夢囈,還能一邊發出痛苦的歎息,一邊快樂的吹出透明的泡泡。
真是個奇怪的人,淩微如是想。
他們的落霞山之行很順利,逮捕竹葉青幾乎是眨眼間的事情。他們來到山頂一片茂密的竹林,大斑從主人的頸子上滑下地,前半身成弓形挺立起來,潘泰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一條青翠的竹葉青就從地上厚厚的竹葉層中竄出,利劍一般直取大斑七寸,但是大斑的攻擊速度更快,快到人眼無法看得見,竹葉青還沒有反應過來,已被大斑的毒牙連續咬了兩三下,即時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