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來不及將畫麵好好地消化,眼前的景象又如鬥轉瞬間過度到了戰後。
橫屍遍野的山岡,縱亂地自屍體身邊嫋繞的白霧像極了戰士不甘的靈魂,輕輕輕輕地向灰藍的天飛去。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要的是你?”楚翟大吼,不知何時,又是漫天的榴花卻變地如戰士的血一樣鮮紅。
這場仗,他們大敗,魔靈也元氣大傷。
舒荻蒼白地望著他:“知道了怎樣?你的意思是要用我來做?”
楚翟一窒,慌亂地擁住她:“不是的,我隻是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什麼?”
“……”
“無法接受那麼多人竟然是為我而死的嗎?”
“……”
“楚翟,你錯了!”舒荻失望地推開他,“他是魔靈,即使我們沒有相愛,我也不會跟他走。我是神,我有我的責任,雖然這個責任沉重地可怕,可是……依舊得承受。”
“……舒荻?”
“你不能因為這個內疚,不能因為這個而恨我,如果可以,我也想逃開這種責任……楚翟,你是愛我的對嗎?你不會忍心把我推到魔靈身邊去的對不對?”
他又上前抱住她,抱地更緊,仿佛是要將她融化在自己身體裏。親眼看著那麼多人倒在血泊裏無法醒來,親眼看著這連綿的戰爭搗毀三界的平和,而如今知道這一切的原因竟然與自己深愛的人相關,讓他一時之間無措,驚慌地如同犯了錯的孩子。
“如果沒有我,在麵對了那麼多死亡之後,你會犧牲自己,跟他走嗎?”他澀澀地問,心裏是無邊無際的內疚。
舒荻的身子僵住:“他是魔靈,正邪不能兩立。這種戰爭,是無可避免的。”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說,心理茫然地如同置身雲霧裏,“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那該如何?”
“我……”他搖頭,“舒荻,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這樣的愛讓他倍加痛苦。
他知道舒荻也如他一樣承受著這種辛苦,她的心裏一定也在無時無刻不自責著,而他又怎麼忍心再去責備她?
是的,他們都有他們的責任。因為是魔靈,就不能存在著,即使是犧牲也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自責、內疚統統都應該變成戰鬥的力氣,好讓一切盡早結束。
他們是如此欺騙自己欺騙對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立場。或許,都帶著本能的自私。
舒荻回擁住他:“楚翟,這不是我的錯。我隻是在他還是幼體的時候救了他一次,我不是有心的……我從沒想過我的無知會鑄成今天的局麵,如果讓我知道這一切會發生,我永遠都不會救他,我更不會去觸碰他。楚翟……”
“我知道……”
“如果真的到了最終的那一刻,讓你在我與眾生之間選擇一方,你會選擇什麼?”
“如果真的到了最終的那一刻,讓你在我與眾生之間選擇一方,你會選擇什麼?”
“如果真的到了最終的那一刻,讓你在我與眾生之間選擇一方,你會選擇什麼?”
“如果真的到了最終的那一刻,讓你在我與眾生之間選擇一方,你會選擇什麼?”
……
天空無止盡地開始旋轉,像憤怒地波濤一般將倉皇的他的靈魂卷入旋渦中心。
“啊——”
終於知道了,終於明白了。
他的胸腔裏突然焚燒起了激烈的火焰。
魔靈,你摧毀了我兩次幸福,你該死,你該死——
一種無處發泄的憤滿幾乎將他的心髒炸毀。他好痛恨,為什麼?魔靈,你為什麼一定要破壞我們?
“楚翟——不要再問了,那不關你的事。楚翟……那些再不關我們的事了。”
“可是……”
“我不是楚翟。”
“你是。”
……
“楚翟,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願意離開現在的環境嗎?”
“呃?”
“你願意,拋下一切離開嗎?”
“好好的,為什麼要離開?”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想想。”
……
“舒荻?”
“不要怕舒荻,它已經消失了。”
“不……她怎麼辦?”
“不要看舒荻。”
“她怎麼辦?”
“她再也不能做菜了,人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楚翟,我的房間裏還放著她做的點心呢……楚翟……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
“楚翟,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不,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隱瞞的。”
……
“你忘記我們連續兩天看到的星象了嗎?第一天看到的,那個叫首煞連珠……”
“首煞連珠?”
“嗯……預示著,魔靈即將重現。”
“魔靈?混沌之世?”
“到時,三界又是一場浩劫。”
……
她如此害怕著魔靈的重現,卻又無法不受著良心的折磨。他的舒荻既想自私又無法自私地徹底,她究竟生活在怎樣的陰影裏?
舒荻,不會了。如果再遇上這種選擇,無論所有的罪孽是否與你有關,他都不會丟棄你了,不會了……
原本的害怕漸漸退去,仿佛某種力量正在慢慢消散,那種被窺探的感覺一點點在消失,他覺得堅定正在慢慢回複過來。
是的,七百年前那是他的選擇,可是他現在是唐錦伯,作為楚翟的後世在七百年後再一次愛上舒荻之後,恐怕再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了。
“魔靈——無論你用什麼手段,我都不會放棄舒荻的!”楚翟霍地張開眼睛,眼前頓時明朗。天空湛藍平和,魔靈已經跳下懸崖……
剛才那是魔靈留在他體內的幻景,想要瓦解他,想要讓他再次沉淪在內疚裏。但當他變地堅定時,一切,就都破解了。
魔靈,你想不到吧!
等一下!他的表情頓然僵住。魔靈怎麼會知道他是楚翟的後世?
如果他知道,是不是意味著,七百年後的劫難就是他的報複?
心冷冷的……閃過許多艱澀。
原來席攸榮是無辜地被他所累。
此時此刻,七百年後又是怎樣一幅光景了?
他不由得又將鬆下的心緊起。這次來的目的,是拿到參靈的同時,又不能讓舒荻找不到他。
尋目而望,舒荻依舊跪在崖邊,彎著背,兩手撐在地麵,沉重地如同化石一般。夕陽將她的身影拉成長長的一張弓,她就那樣跪著,直到剛才青鳥銜來的那條綸巾掉落到地麵。
她的手指如同機械,慢慢伸向綸巾,在觸碰到那如同絲綢一樣的質感時,她驚懼地如閃電般收回手。
“你不是真的是不是?你說過愛我的你還是走了。你既然走了為什麼還要留下這樣東西?楚翟……你讓我怎麼辦?”
怎麼辦?
這聲怎麼辦,讓他忽然想起那時的舒荻原來是帶著同樣的心情在問他:
“楚翟,你要我去哪裏?你不要我,那我該怎麼辦?”
她那時很害怕吧,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而他卻死不承認自己是楚翟,還要丟下她,她應該很怕吧?所以才會那樣楚楚可憐地央求他,那樣的悲傷就像會從眼睛裏流出來一樣,他當時就被這聲哀求軟化了。
綸巾被驟然抓起,扔向深淵。
“楚翟,你走得幹淨一點,不要讓我找到你,不要再讓我碰上這麼正義的你!”舒荻咬牙站起。
綸巾悠揚,打著旋飛慢慢下落……突然又像是注入了靈魂似的,又飛了上來,結成一個同心結,慢慢地飛上懸崖,越過舒荻的頭頂,落進一個人的手中。
“你不要,那就給我吧!”霍夫疲軟地看著她。
楚翟一頓,想起來之前霍夫對他說的話“記住,一定要讓舒荻找到你,不然,那丫頭會浪費整整七百年的”。對的,隻有霍夫能讓舒荻找到他!
“要來做什麼?”舒荻的臉上閃過刹那間的驚喜,在看清楚來人之後,又沉到了憂傷裏。
“你覺得你丟掉它,又能怎麼樣?”霍夫走近她,“等到有一天,你會後悔,後悔你思念他的時候,身邊連一樣他的東西都沒有。”
“我不需要。”舒荻答地飛快,“他既然能這樣決絕地離開,我為什麼還要思念他?”
“那你在這裏又是為什麼?”
“我……”喉嚨卡住,“我……”她瞥過頭不讓霍夫看到她的眼淚。
“回去吧,舒荻,大家都在等著你。彌祖說因功尋賞,他可以答應每個人一個心願。舒荻,你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心願?”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乞願,讓自己能再遇到輪回後的他。”霍夫靜靜地說。
“不,我不要。如果再遇見這樣的他,如果會再次把我拋棄,那我寧可不再遇見。”舒荻的臉漲地通紅,似乎是晚霞的印襯,又似乎是她不平的氣息。
她是怨他的吧,竟然可以拋下她,獨自成為英雄。
楚翟站在石後,胸中滿滿的失落。沒想到自己跳崖之後,舒荻是這樣的怨恨自己。
天不覺已灰暗,霍夫帶著舒荻離開的身影,是那麼清晰,清晰裏透露著如霧一般的惆悵。
他慢慢從石後走了出來,舉目仰望石麵,班駁上刻著幾個字“往生崖”。
往生,你還找得到我嗎?
一定要來找我啊!
想到她剛才憤恨地拒絕霍夫的提議,他的心就狠狠地抽痛。舒荻,你乖,你不要任性,你一定要來找我啊!
憑著記憶來到了軍隊駐紮的營地外,滿月已在天幕高掛,山風冷冷地吹著,吹得營地裏的旌旗“呼呼”地響。
他坐到了麵對營地的山坡上,望著像星子一般明亮的篝火,靜靜等待天亮。
天亮之後,才是拔營回荇蘞宮,受彌祖的封賞。界時,舒荻會許什麼樣的願望?蟠漓珠又會何去何從?
濃霧漸漸籠罩住山坡,打濕了他的衣衫。他憶起舒荻剛找到他的時候,居然穿著青色的衣服,不禁覺得胸腔一熱。那是楚翟的打扮啊,她會選擇找他的,會的!
“紛花兮隨水伏流,自不知前路遙遙,一虹當空;火鳳兮盤泣楚風,共協約世後相逢,群翟舞弄……”他輕聲唱了起來,閉上眼睛躺進草皮裏,讓尖草在他的皮膚上刺出尖銳的疼痛來,好讓他不要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