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花落更情濃
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
白熙苒看著窗外大到驚人的月亮,感覺到自己都快被那光芒吸進去了,伸手拉開蓋在胸口上的被子,看著月亮的同時,也想起了前不久遇到的狐仙。
劈裂濃稠的黑暗,在劍光的照耀下顯露出來的容顏,真是“月華如水過林塘,花陰弄苔石。欲向夢中飛蝶,恐幽香難覓。”明明是可以追逐的美貌,當他伸出手去卻依然是幻夢一場,虛虛實實,或夢或醒,既真切又恍惚,迷失在這瞬間即逝的迷茫中。
沒有任何陌生的感覺,他對那個吸收月光精華的銀發人隻有一種熟悉的恍惚感。那種心情較之和墨煙他們相處時的輕鬆舒服,卻還多了一點點異樣,是一種讓心怦怦直跳的緊張感,一種陶醉在冰冷銀色中的幸福感,以及想見他想得無法自抑的焦躁感,這都和同伴們在一起時的感覺不一樣。
白熙苒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月白色的內衫,在月光下那顏色仿佛快要刺傷眼睛。
他從小就酷愛白色,晶瑩玉石的瑩白,溫柔的乳白,幾近透明的淺白,和此刻月光下的銀白。記憶中的他銀色長發飛舞,冰冷的銀眸中發出淡淡的光輝,輕蔑地看著自己。自己一直喜歡的白色啊,和狐仙一樣的純白無暇,是巧合?還是……
白熙苒伸手摸上麵頰,是火一樣的滾燙,心跳得好快,隻要一想起他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渴望再次見到他的心情越來越激昂,難以控製。
好想再見他一麵……
自從那天見過他後,白熙苒就好像中了什麼毒一樣時時刻刻地思念著。
那天晚上,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如果沒有那女子,他就不會見到狐仙了吧?說起來,最近一直沒有看到那女孩子呢。自從那天過後已經過了整整三天,村裏的人也在尋找她的下落。她……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還有,要如何才能再見到狐仙呢?
白熙苒忍不住拉緊被子,半夜清冷的空氣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但是白熙苒還是站起身來,暴露在銀色的月光下,湊到窗子旁邊,看向遠方被黑暗吞噬的密林,似乎聽到有什麼人在呼喚著自己。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前方看,猛地,不知道是太過思念所以才出現了幻覺,還是確實發生的事情,隻見前方的密林深處,蒼白的身影一閃!
衣衫飄飛,滿天的月光似乎隻為他而亮,冷峻堅毅的側麵鐫刻著的是亙古不變的清冷,高挑的身軀幾個起落,在黑暗中閃過一片銀色的戰栗,就被黑暗吞沒。
那隻……狐仙?
白熙苒下意識地揉搓眼睛,定睛看去,前方已經是一片樹影重重,哪還有那狐仙的半分身影。但是……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
月光下,銀發人搖曳著他再思念不過的身影,若有若無的視線,似無言的邀請,讓他心中一陣騷動,無法自已!白熙苒才不管那是不是太過渴望所產生的幻覺呢。胡思亂想怎麼可能解決得了問題?既然自己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了衝動,不管是見到了還是沒見到都心跳失常,那麼還不如去找他、去見他!
如果是真的,如果那個身影是真的話,這次一定要抓住他!
白熙苒抓住窗欞,身體仿佛回應月色的呼喚一般,一躍而出。足尖點在滿是泥濘的地麵上,他感覺到泥土的潤濕以及石子的紮腳,但是現在哪裏顧得了那麼多?冷風從他半敞開的衣領裏“呼呼”地灌進來,雞皮疙瘩起了滿身,但是他在林間飛掠的身形卻越來越快。
他好想再次見到那個夢中人!
花弄影,月流輝,古樹參天,籠罩四野。
力量啊……
冰帝慢慢伸出手來,看著潔白到幾乎透明的手掌,兩道銀眉擰了起來,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狐珠的騷動,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的隱隱預感,充溢著全身。銀色的衣擺在月光下披出一層水光,披瀉而下的銀發仿佛最好的冰蠶絲,奪人心魄。
冰帝斜斜地倚靠在粗壯的樹幹上,想著屬於自己的心事,感覺到力量開始騷動起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可以說自從他離開冰狐族到尋找江絮開始,體內的力量就不停地流瀉出去。看來他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拋棄銀狐族,失去法力就是代價啊……
當初離開冰狐族的時候,好友深霧曾經鄭重地告誡自己,外麵的十丈軟紅是修仙者墮落的深淵。那些汙穢的思想、環境,會消磨掉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力量,到時候功力的消耗遠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多。
連那個外表冷酷實則溫柔的狐族執法者都這麼說了,可想而知,外麵的世界會對狐仙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照這個樣子下去,自己還可以維持這個形態多久呢?
拉過銀色的長發,冰帝知道現在的自己俊美挺拔,男子氣概十足,但是隨著法力的流逝,自己的這個樣子又可以撐多久呢?如果現出羞恥的姿態,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冰帝……
隱隱地,冰帝腦海中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了起來,天光燦爛,一片繁花盛開中,有人溫柔地微笑,眉眼彎彎,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她背後,古刹莊嚴,鍾聲悠揚,正是自己最討厭的回憶!
“嘖!”冰帝惡狠狠地拉斷了手中的長發,那飄落的頭發在黑暗中化為一道亮麗的弧線,瞬間消失無蹤。這段該死的記憶最近為什麼一直徘徊湧現?自從那件事情發生到自己逃離該死的控製以後,已經過了大概七千年的時間,為什麼到了這麼久遠以後,才再度想起那個討厭的人來?
閉上眼睛再睜開,好不容易才驅逐了那該死的幻覺,冰帝還沒有歇過氣來,一道少年的纖細身影又闖了進來!
昨天晚上,他陪同碧璽、瑪瑙一起去偷看人類的聚會,穿越這片林子時,遇見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
那時候月涼如水、星子燦爛,落在黑暗中的少年的身上,是一種清純無暇,也是純淨到幾乎消失的美。他大大的沒有任何心機的眼睛,驚訝地望著屬於異類的他,那種又驚又喜的神色一瞬間讓冰帝心中的死水微微蕩漾,一種別樣的情緒油然而生。
狐仙原本是狐狸精,利用美色勾引人類,從而得到精氣的妖怪。雖然那是和他完全拉不上關係的魅狐道,但在修煉過程中他也確實做過同樣的事情——對美麗的人類抱持著幾近挑剔的態度,再進行要或不要的選擇,而一萬年來閱盡千萬人,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清澈的眸子。
是碧水的蕩漾,也是天空的寬廣,那雙眼映照出來的是沒有沾染世間汙穢的純然,容納一切,也相信一切,是尚未雕琢的水晶,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改變成任何精美或妖邪的作品。這少年純潔如絹紙,上麵錦繡山河都可以任由他描繪。
如果他還是狐狸精的話,一定二話不說將這樣的絕色納入懷中,但是現在的自己是狐仙,是不染凡塵的仙人,已不是可以任意妄為的妖怪,而“色”之一戒可是所有大戒中最嚴重的,所以還是盡量避開這樣的人,繼續過著屬於自己的清修生活。
況且,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那少年的眼睛,他就會自動地回想起之前在寺院的事情。那個人人尊敬卻獨占欲強烈到讓人害怕的公主,也有著一雙同樣的眼眸。不同的是,那該死的女人看向自己的眸子充滿了無奈和悲涼,而在少年的心中,自己也不過是他想要征服的妖怪、罕見的收藏品而已!
自己已經因為背叛了整個銀狐族出來尋找江絮,受到法力流失的責罰,不能再因為這種事情失去現有的形態、法力、以及願望。
一定要撐到找到江絮的時候,要不然他……要不然他所付出的所有努力終將白費!
他,是為了江絮而活啊……
冰帝覺得身上稍微有些冷,再看看越發陰暗的天色,他知道該去休息了。明天一早還要用狐珠施展法力尋找江絮,對身體虛弱的自己來說,“休息”是絕對必要的。他正想躍下樹去,卻很不巧地看到現在最不想招惹的人。
黑暗裏,一片樹影斑駁中,來回晃動的白色身形格外明顯。烏亮的、和夜幕混為一體的黑發,閃閃發亮的眼眸,正是剛才應該避開的少年。冰帝擰住眉頭,正打算離開這裏避免麻煩。不料樹下的少年先一步發現了他在黑暗中同樣顯眼的身影。
“啊!你果然在這裏!”白熙苒既驚又喜地看著麵前不染凡塵的謫仙,單純討喜的容顏上滿是毫不掩飾的開心。冰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匆忙拉上的雪白衣衫上沾滿了茅草樹葉,隱約中可以看見裏麵潔白如玉的胸膛。
冰帝皺皺眉頭,感覺到心中因為久違的美色蕩漾了一下,這才將視線轉移到他臉上滾落的汗珠上,看他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話也不說翻身飄然下樹。
果然在這裏……果然?這麼說這家夥是專門來找自己的嗎?冰帝心中被這個認知填滿,心情自然也壞了起來,看到他欣喜如星星般閃亮的雙眸,心中的厭惡鋪天蓋地——如此細看,這少年果然和那個女人給他的感覺一樣討厭!真讓人不舒服!
冰帝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理會麵前一直注視著他一舉一動的少年,從他身邊走過,打算就這麼離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正是這樣的多事之秋。這個少年不像其他知道他身份的人一樣嚇得逃竄,反而興致勃勃地追了過來。
“你等一下!唉,你等等我!”白熙苒萬萬想不到那銀色長發的狐仙一看到自己就要走,他慌裏慌張地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側。
冰帝閉上眼睛,不去搭理那個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家夥,而是加快腳步,迅速向前方的臨時居所走去。
“唉,啊!等等我。”白熙苒辛苦地跟在他身後,累了一夜的腿經不住如此摧殘,腳步蹣跚,卻還想著如何跟上麵前的身影——怎麼能讓他就這麼離開呢?
前方隨著他身形左右擺動的銀色長發,和夢中見了無數次的銀狐的皮毛一樣美麗。它總在雪地中靜靜地看著自己卻不接近,隻要自己被那美麗迷惑了想要接近的時候,它卻轉身逃開。不管怎麼抓都抓不住的美麗野獸,就這樣占據了自己全部的心緒。
自己找了那麼久的夢中狐,卻在機緣巧合下遇見,當時因為太過震驚和興奮所以輕易地放他離去,但好不容易找到的這一次絕對不會了,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這麼離開!
白熙苒伸出手,一把抓向空中飛揚的銀發,抓住了!
“等……”手中的冰冷觸感光順柔滑,卻宛如一條鞭子惡狠狠地抽在他的心版上。記憶中他沒有接觸過夢中人的身體,但是手上的感覺卻是這麼熟悉——為什麼?精神恍惚,原就踉蹌的腳步一個不穩,硬生生地絆到了石頭上,他一個吃痛,“唉”的一聲向前倒了下去!
“啊!”冷不防地他的頭發就被抓住了,也沒有料到抓住自己頭發的人這麼幹脆地摔倒,前方行走的冰帝,隻來得及轉身抱住白熙苒下墜的身體!和自己所擁有的銀發截然不同的烏發飛揚,漆黑如這不眠的夜,帶著一絲不知道是杏還是桃的香氣,讓他心中不由輕輕一蕩。
冰帝……
記憶中女人的笑臉好模糊,但卻也好真切,隱藏在繁花背後的公主用最溫柔的眼神看著他,讓他的心突然抽痛。
“唉呀啊……”沒想到前方的人會反身扶住自己,臉頰碰觸到他光滑柔軟的衣服,白熙苒才回過神來,臉上飛起紅暈,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後錯開,怕得就是惹麵前好不容易見到的人討厭。但他這一退一走,還握在手中的絲絲銀發驟然斷裂,讓他銀眉皺了一下。
白熙苒看看手中的銀光,再看看冰帝雖然神色不動,但是顯然身後已經電閃雷鳴的情況,白癡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過。
“抱歉……”將臉孔強行扭曲成“笑”字型,白熙苒吞了口口水,腳步慢慢向後挪動。他、他雖然長著一張清麗絕俗的容顏,但那個感覺、那個氣氛,好可怕啊!
“你這個!”
“哇啊,對不起啊!”一看到冰帝趨身向前,白熙苒轉身就跑!
冰帝啐了一口,一伸手抱住他的腰肢,硬生生將他拉了回來!
白熙苒雙手緊緊抱住頭,偷偷轉過來的黑色眸子小心翼翼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絲毫不覺得自己的神情是多麼惹人憐愛,“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濕潤的眼眸泫然欲泣地看著自己,那種感覺好像自己才是欺負他的人!拜托,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這個樣子不是擺明了自己才是惡人嗎?!冰帝怒氣衝衝地將靠過來的身軀推開,大人有大量地不計較他拔去自己頭發的這筆賬,轉身就走。
“啊!等等!”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說走就走,火氣說消就消,白熙苒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想要留下他來,“對不起,你不要生氣,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你說什麼我都會去做,隻要你能原諒我……”
煩人!
冰帝猛地揮動袖子,想要甩開這隻粘人的蟑螂,但那雙白玉雕成的小手卻死死抓住他的衣擺,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開!於是在這一拉一扯之下,“嘶啦”的一聲,以天山蠶絲編織而成的袖子幹脆利落地從肩膀處斷了開來!他們兩個都功力不凡,用的力氣也都不小,袖子雖然支撐得住,但是縫製的線可支撐不住!
一瞬間,銀白色閃過之後就是更純的白色,冰帝一條臂膀徹底裸露在半夜清冷的空氣中,隻見一片黑暗之中,那條胳膊宛若上好的美玉,發出瑩瑩的柔光。白熙苒呆呆地抓住手中的半截袖子,傻傻地看著冰帝的胳膊,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好事,臉上立刻紅霞滿布,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對、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白熙苒結結巴巴地闡述著自己不知所措的歉意,眼睛都不知道應該看哪裏,奇怪了,麵前的狐仙和他一樣都是男人,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羞恥呢?
冰帝冷酷而又蘊藏著無限怒火的銀眸冷冷地看向他垂下的頭,看到他烏黑亮麗的頭發打著旋從兩旁散落,露出雪白的脖頸,感覺到心中一窒,不知道是厭惡還是什麼別的感覺湧了上來,有點無所適從。
不能再和這家夥糾纏下去,否則的話就危險了。
動物的直覺讓他迅速轉身,連拽在白熙苒手中的銀發以及衣袖都不要了。白熙苒感覺到一陣桃花香氣撫麵,帶起一陣異樣的酩酊,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冰帝的背脊。“你……”
想要出聲挽留,卻想到了他盛怒的表情,白熙苒躊躇著,想要接近卻又不敢,隻能緊緊地握住手中狐仙殘留下來的東西,掙紮著說不出話來,不想讓他討厭自己,他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看重別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