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月照錦繡園(1 / 3)

海道幫,敬客堂。

餘子仁摸著茶杯,徐徐微笑。

徐三低首在他身側,問道:“總瓢把子,我們的這一批貨出得還是出不得?什麼時候才出船啊?”

餘子仁回眼望了他一眼,說道:“這官虛虛實實的,不容易摸清他的脾氣。若然他是來暗中查貪墨案子的,我們就不能在沒有把握之前就去輕舉妄動……”他斜嘴冷冷一笑,“隻是現在還摸不清他的意圖,又剛剛出了一門子血案,不能太張揚了,以免惹得京師裏的關注……大人們的意見都一樣,先看看再說。”他說著,低首呷了一口茶。

徐三一臉的賊笑,道:“這官果然是個風流種,上任第一天就把女犯人逼得投河!”

餘子仁也有聽聞了這事。

衙門裏總有幾個他們的內信臥底,事情一發生,他就第一時間知道了。

他的眸色微微有些深沉,這個官若不是個滿嘴雌黃的馬屁精,就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對於這件事,他很有保留。

餘子仁笑了一笑。

堂外有人稟報道:“副把子,大小姐回來了!”

餘子仁微微一怔問道:“她怎麼回來了?”

正說著,兩名衙役帶著行楷走了進來,向餘子仁笑道:“副把子,我們是奉命帶女犯人回來看望她爹的!”

餘子仁抬眼望去,行楷手上還戴著鐵鐐手銬。她一臉不忿地瞪著他,臉色蒼白更甚,不見幾天似乎消瘦了一些。又見他們身後站著一個老頭兒,頭發花白,兩眉深鎖愁眉苦臉的,微微有點佝僂,老態龍鍾,一副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的模樣。

“那位是誰?”餘子仁問道。

衙役回道:“那是知府大人相識的還鄉老太醫!特地讓他跟著回來,給池把子請脈看病的!”

徐三的眼色一變,看著行楷的眼色變得很奇異。眼睛裏似有含著一抹奇怪的笑意。

行楷對他的怪模怪樣視而不見,大聲喝道:“你們審問完沒有?問完了,我可要看我爹去了!”

徐三剛想阻止,餘子仁卻是笑道:“差大哥請在這裏用茶,餘某陪師妹去看看師父,徐三代為招呼!”

衙役們一笑,都是說道:“總把子客氣了!”

餘子仁讓人給他們上了茶,留下徐三在此,領著行楷和那個太醫一起轉向後院去。

一路上,餘子仁與那位太醫攀談道:“未請教先生高姓?”

“老朽姓錢,祖上一代代都是禦醫!如今年歲老了,皇上恩準,便還鄉來養老,過上點清靜的日子。”錢太醫聲音低沉得幾欲聽不見,中氣不足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聞到棺材香了。

餘子仁就算湊得幾近,也隻聽得一半,聽不得一半,他微微一笑,又問:“先生是哪個鄉的,如今住在哪兒?如今托了大人的福,請得先生來為家師診病,他日餘某必定親自拜訪,派人用轎子把先生抬來,免得先生勞累!”

錢太醫嗬嗬一聲低笑,喑啞難聽,“再說吧,再說吧,還不知道老朽還能不能看好這病呢!人老了,就比不得年輕的時候……”

餘子仁皺了皺眉,這太醫的話讓他問不出一點苗頭。

不知道是心下提防,還是真的老糊塗了!

一轉眼,院子就到了。

一片寂靜。

白天裏,屋子裏也是陰沉沉的。

錢太醫一進屋內就渾身寒戰,低聲叫道:“快打開窗,快打開窗,這屋子真寒啊!”

行楷望著餘子仁,餘子仁微微一笑,說道:“先生,家師這病吹不得一點涼風的,還請先生見諒!”

錢太醫低聲喃喃道:“當年老朽在太醫院的時候,說一不二的,有誰敢來駁嘴!現在不同了,好心來出一次診,還得躡手躡腳,出不得聲了……”他自言自語,一邊把肩上的背包放在桌子上,轉首問道:“點幾根蠟燭可以吧,老朽的眼睛不中用了!”

行楷瞅著餘子仁,叫道:“還愣著幹什麼,趕快去把蠟燭點上啊,師兄!”她柳眉微微一挑,一臉俏麗的模樣透著些許生氣,叫人氣不得,也恨不得!尖尖的下巴上,抿著兩瓣微噘的嘴唇,也許是因為病容,竟然顯得楚楚動人,說出來的話語也帶了一絲莫名的溫柔。

餘子仁微微一怔,心下一蕩,居然沒有對她生氣,乖乖地在青銅燭台上點上了兩根白色的蠟燭。

籠上燈罩子,一時間,屋子裏亮了起來。

行楷急忙奔到池江天的床前,見他依然一臉的蒼老憔悴,沉沉地入睡。她在他耳邊輕輕地叫喚:“爹,爹,我是行楷啊,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喚得兩聲,眼淚就急得流了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床沿上。

池江天微微地呼吸著,就是怎麼也沒有清醒過來,似乎已經病得迷迷糊糊。

錢太醫一眼瞧見他的臉色潮紅,唇色卻蒼白。他蹣跚著走過去,拿出三條紅線,打了一個結,分別套在了池江天的三隻手指頭上,慢慢地走向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右手拈著那三根紅線,放在桌麵上,靜靜地閉起了眼睛。

餘子仁輕輕皺了皺眉頭,瞧著這老太醫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樣,不由心下忐忑不安。

行楷起身,坐在池江天的床前等著,臉上盡是迷惘之色。

餘子仁看著她唇角扯出了一抹輕笑,心下想著,平日裏看她一副嬌縱刁蠻,三貞九烈的模樣,想不到她居然能擺平這個知府大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狐媚伎倆?這個官也好會憐香惜玉,收買人心啊,不但讓她戴罪回家探病,還請了一個禦醫一起回來!

他斜眼細致地打量著行楷,俗話說得好,女大十八變。兩年不見,已經和小時候變了一副模樣!以前瘦瘦小小的一個小丫頭,現在清水欲滴,嬌嬌俏俏,粉粉嫩嫩的一個人兒,身量也豐潤有致,兩腿纖長,笑起來甜甜的,就像是窗外的金桂子花香一樣醉人。

行楷一轉眼,盯住他臉上那卑劣的邪笑,心下一百個的憎厭。鼻子微微一皺,輕輕地哼了一聲。

餘子仁不作理會,正自走過來要跟她說上兩句話,卻不料,一旁突然響起一陣鼻鼾聲,一浪高過一浪,如海潮,如豬嚎,如急弦,如慢調,如長短句,如小令詞,如水,如珠,如潑盆大雨,如小雨呻吟……

屋內的兩個人皆是微微一怔,臉色微變,轉眼看向了那個正在診病的錢太醫。他還是那樣閉著眼睛,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樣,手上的那三根紅線也依然拈在手指上,就連姿勢也未曾有一絲半毫地改變過……

“錢太醫!錢太醫……”行楷當先衝了過來,輕拍他的手,大聲叫道,“你怎麼可以睡著了?錢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