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祭離辭(年年今日係列之大雪篇)(荻初)
楔子
上善若水
水善
利萬物而不爭
處眾人之所惡
故幾於道
——出自《道德經》第八章
自她醒來的那一刻,她腦中僅存的記憶,便隻餘這似懂非懂的幾句話,幾個字……還有她的名。
“楚姑娘,又收留了個孩子啊!你真是好心腸啊!這些孩子遇到你真是他們的福氣。”街角饅頭鋪的大嬸手上邊忙活著,嘴裏也不停地讚道,一雙不大的眼睛笑成彎月狀。
“哪裏!”接過包饅頭的紙包,楚君辭微笑著揉了揉身邊七八歲男童的發頂。
“生得真不錯的娃兒,唉!要不是如今世道不好,這麼小的娃兒哪會受這麼多苦。”大嬸感歎道。
“快過去了吧。”楚君辭輕聲道,降下視線對上身旁男童黑溜溜的大眼,眼神輕柔。
“希望吧!”大嬸耳朵靈敏,將她的話聽入耳中,跟著念叨了句,“來來,天冷,大嬸再給你個饅頭,趁熱吃,免得回去餓壞了。”大嬸拿出個熱呼呼的饅頭塞到男童手裏。
溫暖厚實的大手碰到男童的小手又是一陣心疼,“哎喲,瞧這手凍的,都快僵了,看這天又要有場大雪,天也快黑了,你們快回去吧!”大嬸揮手趕人。
“謝謝齊嬸,我們走了。”牽起男童凍得紅紅的小手,楚君辭將饅頭收好,一大一小慢慢向街盡頭走去。
小雪已過,今日剛好是大雪,昨天還晴好的天氣,今早就又刮起了風,吹得各家房前屋後的枯枝都嘩嘩作響,雲重重地壓下來,想來要有一場大雪降下。
幾十年的戰亂,君主改了又換,換了再換,百姓生活淒苦,連現在是什麼國號都沒人記得。
到最後人人心中隻盼著早一天有人能平定了戰事,統一了這個四分五裂的中原,管他是誰做皇帝,隻要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再整天提心吊膽,不再不時看著倒在家門前流民的屍體就好。
管得了自個已是不易,何況還要顧著別人,而這種情況下又有誰顧得上他人。
今晚這一場大雪落下,怕是又要有不少流民凍死在路邊,賣饅頭的齊嬸搖著頭,眼裏盡是滄桑和疲憊。
不是誰都能遇上個肯給你一口飯吃的好心人,雖然搞不清楚君辭是否收留了孩子,再將他們賣了,換錢給自個用,但隻要不死就是好事,隻要活著便是好事,誰還顧得了那麼多呢!
“秋風涼,冬雪降,百戰荒野話淒涼,雪盡藏沒骨茫茫……”路邊有兩三個不肯回家的孩子玩著地上沒化透,早已髒了的舊雪哼唱著歌謠,路過的人聽了也隻有默不作聲地遠去。
楚君辭一手牽著男童,一手推開了一扇朱漆掉了大半的舊院門。
推開門,是間積了厚厚一層雪的小院,中間掃出一條細石子鋪就的小路,直通往院內唯一的那棟房子。
房子是二層的小樓,不高,看著還有些破敗,門窗上的紅漆有些已經磨掉了。但從那門窗上用的木料,可以看出都是上好的木材,這裏從前定是哪位官員偶爾出遊時暫住的別院,精致小巧,卻五髒俱全。
楚君辭領男童進了前廳才鬆開握著他的手,半蹲下身,平視著孩子大大的黑眸,“饅頭不好吃嗎?”
男孩搖了搖頭,看了眼捏在手裏早涼透的一整個饅頭。
“我不能吃。”半晌,男孩小小聲地道,眼神清澈無波,卻透著七歲孩子沒有的認真。
這次換楚君辭搖了搖頭,由懷中重新拿出一個熱饅頭放到他手裏,“你能,吃飽了,才有力氣走過奈何橋。”
眼睫上下顫動了兩下,男孩捏緊手中的饅頭,“我還可以追上我爹娘嗎?”他爹娘在上一場大雪落下時凍死在了封州城外,他在雪地裏呆了一天,沒一個路過的人願意救他,最後也被凍死了。
他死時,他爹娘早跟著鬼差走遠了,他一個人沒有鬼差來接,四處亂走,急得大哭,然後就看到這個姐姐出現在他麵前,將他領了回來。
她說,她可以送他去找他爹和他娘。
“可以。”楚君辭輕聲道。
微微遲疑了下,男孩張開嘴小小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饅頭,是可以咬到的,男孩眼中閃過抹驚訝的神采,一如他接過齊嬸塞來的饅頭時的心情。
“謝謝姐姐。”男孩咧嘴微笑,頰邊露出一個小酒窩,小虎牙也露出一個小小的尖角,煞是可愛。
楚君辭也跟著露出笑意,揉了揉男孩的發頂,“我去做飯給你吃,晚一點我們便去找你爹娘。”
“嗯。”用力地點頭,男孩臉上盡是欣喜與期待,可以見到爹娘了。
走出幾步,楚君辭停在門前,半回過身輕聲問:“你爹娘疼你嗎?”
“嗯。”男孩再度用力地點頭,因為將最後的一點吃食給了他,爹娘才會餓死在城外。
捏著饅頭的小手一陣用力,眼裏的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滾,小小的身子爬上椅子,整個窩在大大的椅子裏,抱著膝蓋,縮成一圈,肩膀一陣陣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