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無情畫舸(1 / 3)

負相思之故人歌(賈童)

前言

這篇前言是寫給自己看的,不外乎一個疑惑,怎麼會想起來寫武俠呢?

從發表第一篇小說起,我就相信武俠這東西絕非剽悍的我所擅長,然而在現實中能夠一下子把我殺倒的音樂和文字總是跟武俠相關。照理說我該是個很現實的人,一寫東西就會去注意和描寫生活中常常出現的瑣碎細節,可我說不清為什麼每年都會挑時間跑出去旅遊,為了躲開這些眼見手觸天天浸泡其中的日子。去西安泡秦漢古跡和博物館,去四川各大風景區遊蕩,去看大片的竹海和名山,最近還和好朋友步光合買了縫紉機,兩個人一套接一套地自己設計縫製古裝。

我骨子裏一直有濃重的武俠情結卻不敢去寫,簽約花雨以來也隻有很生硬的兩篇而已。原因一喜歡歸喜歡,讀書時古文和曆史向來不用心學,唯恐寫出連自己都不肯承認的爛東西,原因二則是花雨寫武俠的作者很多珠玉在前,藤萍、葉迷、納蘭等,都是個中行家,一兩江湖也很帥。班門弄斧,我還是縮角落裏一邊玩去吧。

十歲以前我生活的地方有竹林,瀑布,石徑,白玉蘭,蘆葦,菜地和古老的墓,還有一條我老想著要練好絕世輕功然後踏水越過的大河,因為要去對岸得走很遠才能看到橋。

十歲以後我遷居的城市是個文化古地,江南金陵,才子豔妓,風流史話;我住的城區又是這個城市最古老的一部分,夫子廟,秦淮河,天下文樞差不多是每天散步必經之路,大明王府則是一個星期去四次的後花園。

三月底,櫻洲的櫻花開了,我和步光趕緊從布料市場買回雪紡,工作之餘熬了幾夜趕出一紅一白兩套古裝,隻為趕上櫻花那短得可憐的花期。昨日花如雪,今日雪如花,山櫻似美人,紅顏易消歇。運氣還不錯,抱著衣服跑過去的那個星期三下午,太陽很好,櫻花也很好,一大片一大片在枝頭開得像雲,風吹落花又像雪,我透著相機鏡頭好像看到我們正在盛放又那樣容易凋謝的青春年華,所有看過照片的朋友不外乎兩個反應:“我們也要做這樣的衣服!”和“你們真風雅啊,隻要想到的事情就真的去做。”

櫻花謝了桃花開,在它們之後還有繡球海棠和牡丹繼續裝點春色。不親眼看到不會感歎,真是刹那芳華,所以想到又想做的事就不該罷休,哪怕隻是試一試。

負相思是我的江湖(我不能學一兩來一個賈童江湖——雖然我很想這麼幹),也是故鄉那片竹林和這座脂粉金陵城的倒影——夢幻到最後終於還是露出了現實的嘴臉啊,開始做旅遊廣告了嗎——可是這麼現成又風花雪月的背景不用太浪費了嘛,身在古都不懷古會被雷劈,不過話說回來,記得找我當導遊哦,笑。賈童敬上。賈童

卷一 海市蜃樓

灰鷹的翅膀劃破蒼穹,托著它在滑翔中保持平衡。越過崇山峻嶺,將錦繡如畫的萬裏山河盡納眼底,灰鷹撲翅,向著江河中心某一點俯衝下去。

籠罩著詭異莫測淡霧的江麵上,突然亮起一盞華美宮燈,接著,又一盞,再一盞……轉眼之間,江邊燈火流轉,金碧輝煌,悅耳柔媚卻又不失清麗脫俗的箏樂隨風飄送,炫人耳目,好一個靡靡人間,好一個琉璃世界。

一隻手臂伸出,錦緞袍袖立刻被江風吹得鼓漲起來。灰鷹振翅,輕車熟路地降落在那隻手臂上。

從鷹腿上解下黑色信筒,展開素箋看罷,任東籬微微翹起嘴角,五指合攏時,婢女翠綃捧著香爐走出來。

“公子,信上寫什麼?”

翠綃既然出來,紅袂必定如影隨形。相比起翠綃的嫻靜柔雅,紅袂簡直就是與她完全相反的心直口快的模板。

手臂一抬,讓灰鷹再度騰空。任東籬半側臉,笑道:“啟程,回飛觀。”

“要回去了?這樣也好,公子你在外麵晃的時間實在夠久了。”

紅袂將洗手的銅盆擱在案台上,拿起素巾浸入水中輕輕絞搓,“不過,飛觀內近期既沒有人過生辰,也沒人成親,這麼急匆匆的所為何事呢?”

翠綃嗔笑著自紅袂手中奪過擰幹的素巾,“公子心中有數,咱們不該妄加猜測。”

任東籬鬆開手,由著指間散碎紙屑盡數被風吹上半空,不留隻字片語,笑著接過素巾,細細將手指一根根擦拭。

“信中沒有明說,不過應該跟意料中相差不遠。”

“與觀棋君子有關吧?”紅袂試探著問一句,下半截話頭被翠綃的眼神製止了。

“無妨,紅袂丫頭說得對。”任東籬笑道,“我這輩子恐怕都跟這個人脫不開關係,唉,這麼說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略帶調侃的語氣,讓紅袂翠綃在相視中皺眉。

“公子啊,我們是邪,人家觀棋君子是武林盟主,我早說過不要跟他交往太頻繁,現在老爺終於怪罪下來了吧,看你怎麼招架。”紅袂半賭氣半哀怨地說。

“還不一定是怪罪呢。”任東籬端坐案台,手掌輕輕覆蓋弦上,那些箏柱竟像活了似的,自動移走換位,宛如一排會變換隊形的南下秋雁。

曲調霎時一改,成了《菩薩蠻》。

“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綠。纖指十三弦,細將幽恨傳。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彈到斷腸時,春山黛眉低。”

紅袂很不解地看了一眼翠綃,後者笑著解釋道:“公子的意思是,王爺不一定認為和觀棋君子相交是壞事,如果我們可以利用這種關係,了解對手的實力,做到知己知彼,也不失為一條省時省力的捷徑。”

任東籬抬手按住顫動的琴弦,勾了勾翠綃下頜,“知吾者唯有翠綃,紅袂丫頭,你得多學著點。”

紅袂嘟嘟嘴,趕緊問:“那公子是打算將計就計,隱瞞身份加入正道嗎?”

任東籬微微搖頭,寒風拂麵,略有割感,一如他吟詞的清亮嗓音,明明柔和婉轉,卻莫名地充溢寒意。

“無窮官柳,,無根行客,南山尚相送,隻高城人隔。紅丫頭,知道這闋詞的意思嗎?”

紅袂道:“不知道啊。”望向翠綃,她已經習慣性地想從姐姐那裏直接獲取答案。

翠綃果然不負她望,“傻丫頭,你看看咱們這艘畫舫,金碧輝煌,萬中無一,江湖人一看就知道公子‘’的身份了,要偽裝談何容易,你以為是無名小卒啊。”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嗎?”

任東籬瞥一眼香爐孔洞中嫋嫋白煙,笑道:“是什麼意思,也隻有父親心裏有數。沒準觀棋君子亦想利用咱們一回,這叫各為其主,互取所需。”

翠綃歎道:“真是世態炎涼,如今江湖中哪還有什麼友情可言,難怪說士為知己者死,若是人人都能當知己、做至交,那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夠了!”

主仆三人笑語著入得艙內,不知不覺夜色已深,畫眉舫漸行漸遠,宮燈華貴的光芒也逐漸隱沒在一片濃密的江霧之中。

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黑底金字,字跡狂放傲慢中又帶有沉穩的王者之風。額匾之下,一名男子獨自對著棋盤,專心致誌地思索、落子,臉上一副樂在其中的享受模樣。

身後一名小廝站在放置著銅盆的木架旁,雙手浸在盆內液體裏,良久舉起,小心謹慎地擦幹,拿起青犀角梳,慢條斯理地為下棋男子梳理一頭曳地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