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在意(2 / 3)

這一日,蕙風派一個小弟子早上起來打著哈欠開了山門,眼前便是一愣——

他看見了一個人,一身墨綠長衣,正和衣睡在他們的山門前,聽到開門的聲音,略略睜了眼,看清真的有人了之後,便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想要站起來。卻沒有站穩,身子一軟好似又要摔倒,他連忙扶住旁邊的樹幹,抬了頭望向來人——那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猶如清晨霧氣中的黑曜石一般。

那個小弟子看著這雙眼睛,不知怎的臉上忽然一紅。這個小弟子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剛剛入門,平常的功課也不過就是掃地端茶之類,兼以被她的師兄師姐壓榨來早起開山門,蕙風派名字雖然好聽,其男弟子卻幾乎個個麵如鍾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俊秀的男子,不僅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說話,噎了好一會兒方道:“這位……這位先生……你……你……”聲音跟蚊蚋差不多。

那位墨綠衣衫的男子正要回話,忽然間身子又是一軟,往小弟子的身上便倒,那小弟子“呀”的一聲將其扶住,才發覺他雙頰暈紅,身上燙手,不由得驚道:“先生!你怎麼樣?”

那男子微微一抬眼,微微道了聲:“失禮……”便要掙脫小弟子的懷抱,無奈病勢沉重,手上沒有力氣,才掙開便又要向後摔倒。

那小弟子一看不成,連忙主動上前扶住。

才見他微微睜眼,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道:“我本來從此路過,卻不慎在山裏迷了路。”他的眼睛緩緩轉了轉,像是在打量周遭的情況,“此時身體不便,不知可否借宿……”

他剛剛說完,好似又不勝疲乏地閉上了眼睛,小弟子見他一副下一刻就要暈倒的樣子,不僅脫口而出:“先生病得不輕,我先扶先生回……”她猶豫了一下,不過並沒有猶豫多久,便斷然道:“回我房內休息。”

那男子微微道了聲多謝,便支撐不住似的繼續靠在小弟子的身上,任由臉色微紅的小弟子將他連拖帶抱地拉進了蕙風派內。

小弟子正在踮著腳走進廚房,一路上躲了好幾個看上去頗為嚴厲的蕙風派弟子,才得以溜了進來,她年紀雖小,相貌也算不上如何好看,但是笑起來卻好像蘋果般甜美,讓人舒心得很。她進了廚房,便連連叫著“姐姐,姐姐”,一邊找來找去。

她沒有找多久,因為很快,後方的簾子一掀,便露出了一張年輕女子的麵孔來,那女子看年紀約在二十歲左右,眉眼生得頗為好看,隻可惜臉上白一塊黃一塊,生生地破了相貌,兼以有數道不知怎麼弄出來的劃痕,剛剛結疤,顯得更加的不討喜。

“小舟兒,”那年輕女子笑道,聲音十分的好聽,“怎麼啦?天氣熱,又想偷喝冰鎮的蓮子湯?”她說話戲謔,卻又是滿滿的體貼,像個大家閨秀的姐姐一般。

“不是不是……”那被叫做小舟兒的小弟子臉上一紅——她的真名叫做如舟,“我……我在山門外麵遇到了一位生病的先生,燒得厲害,很不好受的樣子……想求姐姐給他做點東西……”她越說臉上越紅,話也不太流暢。

年輕女子眨了眨眼,頓了一會兒,才道:“那位——先生,現在人在何處?”

慕秀林一睜眼,麵前便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薑片紫蘇湯。

“這……這湯驅寒發汗,先……先生可以趁熱喝……”如舟一見到他,不知怎的話語便不靈便了起來,憋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

慕秀林望了望那碗湯,抬頭衝如舟一笑,“多謝。”他道了謝之後,就接過了這碗湯,慢慢喝了起來,一直喝完,才遞回給如舟,然後很聽話地乖乖躺下繼續睡覺發汗。

慕先生長得真是好看……如舟呆呆地望著他的睡顏,不知不覺地想著。

這幾天蕙風派小弟子如舟的心情很是開心,首先是那位因迷路生病被她“撿到”的慕先生在好好地休息了一天之後,病勢好了大半,又休息了三兩天,身體基本上也已經恢複。讓她不禁暗暗讚歎苗姐姐不僅做菜絕佳,治病也是有一手。然後便是病好後,他居然跟她說,要親自去找掌門,來解釋事情的原委。如舟先是嚇了一大跳,因為她深知他們掌門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況且蕙風派從來不喜外人進入,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慕先生居然一點兒也不怕,跟她說了聲無妨就徑直而去。她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看需不需要自己也過去的時候,就看見慕秀林又完好無損地自己走了回來,並說事情已經說完了,並且還會在此暫住數日,房間正在安排,以後就不用麻煩姑娘……

如舟心中很是高興,也就忘了去詢問這為慕先生是如何說服掌門的,反正她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有一種很欽慕仰望的感覺,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看他神態安靜,一雙眸子經常半開未合,一副漠不經心,卻仿佛又在望著什麼……

又在望著什麼呢?

夏日將盡,傍晚有微風涼涼而起,炊煙漸生,一派恬靜之意。

炊煙間,隱隱有人吟唱著什麼,聲為女子之色,卻不是柔膩的嬌聲,而是清麗中帶著灑脫。

“倚柳題箋,當花側帽,賞心應比驅馳好。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

透過窗外輕撫的柳枝,可以看見廚房裏麵有一個女子正在忙來忙去,穿梭不停,她像是正在做菜,繁忙得很,但卻好似十分的舒心快意,一邊淘米,一邊嘴裏繼續吟唱:“……金殿寒鴉,玉階春草,就中冷暖誰知道,小樓明月鎮長閑,人生——”

她在這句上停了一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忘記了無法接下去,不過她沒有停止多長時間,因為有另一個聲音很快就接到:“人生何事淄塵老。”

男子的聲音平靜而好聽,帶著濃濃的書卷味兒,縈蕩在這片炊煙中。那在廚房裏做菜的女子正好端了一盆淘米的水去門外澆花,一抬頭就看見了麵前的男子,他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一身墨綠的長袍,負手而視——看著她,好似就等著她從廚房裏出來一樣。

那女子怔怔地與那位男子對視,好看的眼睛裏不知道是什麼神情,然後忽然將手中的水一潑,險些潑到了他的身上,像逃命一般的“啪”的一聲回身關門。

之後門內就悄無聲息。

慕秀林歎了一聲,後道:“我並非來捉你回去。”

“如果你是勸我回去,那也免了。”裏麵的聲音道。

“我也不是勸你回去。”慕秀林柔聲道,“我隻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他這句話與平常平靜淡然的語氣不同,說得很是溫柔很認真,這種溫柔幾乎可以讓任何一個女子動心,如果門裏門外是一對戀人的話,大概所有的矛盾都會因為這一句話而消逝。可惜門裏麵還是沒動靜,就像是裏麵的女子是鐵石心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