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孤燈不明(1 / 3)

“你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侍麒的聲音尖銳得快要瘋狂,她死死瞪著幽瀾,用那雙充滿鮮紅血絲的眼。

幽瀾歎息搖頭,“侍麒,你為何還是這般執迷不悟?我早說過,我並不能動他分毫,他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也全是因你——因為你身上的金蠶蠱。”他竟是笑著同她道明,“梵花引咒,金蠶為蠱,二者相輔相生。他的身體裏流淌著梵花之血,所以會通過金蠶蠱將自己體內至純的精魄承轉到你身上,那理應是他的榮幸才對。”

“金蠶蠱?你究竟何時——”侍麒頓時驚悟過來!“是那根金線!”是那根鑽入她手掌的金線!原來他在那夜就布置好了今日的一切!

幽瀾眼眸輕眯,似笑非笑,“凡人,除了那一點如豆精魄還有何可取之處?你被他吸引,不正是因為他身上至純的精氣打動了你嗎?侍麒,凡人之愛終究隻是一時迷戀,天長地久也有盡時,我現在將他的精魄轉移到你身上,難道不是長久之策?”

他神色自若,不管侍麒的身體怎樣因激動而顫抖不已,“隻要你們離得越近,那金蠶蠱的效果便愈是明顯。這蠱咒本是依心而生,就算你舍棄神格也無法化解。幸而他還有些底子,若是換作常人,定是早早便去閻王殿報到了,你也——”

“閉嘴!你閉嘴閉嘴!”侍麒突然咆哮著打斷他的話,“你……不要再說了……”她的聲音陡然變得沒有半絲銳氣,甚至連怨他恨他的心力都沒有,似花開一瞬便已被風雪摧萎,再堅韌的筋骨若被折斷便失去了來年絢爛的資本。她雙手青筋蜷結緊扣著桌子,啞聲道:“把精魄還給他……我隨你回蓬萊山。好不好?”

回蓬萊山,專心修煉成仙——那是她的命,是她從出生起便被這個半仙安排好的可悲又可笑的夙命!她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但她想盡力挽回最後的轉機,想讓卿玉恢複從前的健康無恙,所以壓抑住撕心裂肺的痛楚,再低聲下氣也無妨。

“若他死了,你是否更會心甘情願隨我回蓬萊山?”幽瀾的唇角浮出一絲冷笑。

“你……”侍麒艱難地從喉嚨口擠出破碎的字眼,“你說什麼?”她簡直不願相信,原以為還可以同他談條件——即便自己離開,起碼還可以保證心愛的男子今後福壽安康,可他竟殘酷得連最後一點餘地都不肯留給她!

所有的理智和堅持便在那刻轟然瓦解,有種叫做仇恨的東西在血液裏喧囂沸騰,那是她從未涉及過的至深至烈的情感,像一把大火將她燒盡,焚化了靈魂和骨骼,連她的眼睛也跟著燃燒起來,血紅的雙眼,那是鳳凰浴火的顏色——

很好——幽瀾,你做得很好——

這是你逼我的——

“幽瀾,告訴我,我接下來要怎麼做,怎麼做才是依著你的心願?才是依著神的旨意?”侍麒突然笑了,那樣倦柔的看似筋疲力盡的順從。

短暫的錯愕後,幽瀾展眉而笑,似乎也沒有料到她竟這麼早便大徹大悟。如此更好,他也無需再等待兩年之後更加複雜難斷的愛恨糾葛。他自袖中取出一株淡青色的絳草,“這是侉宴族的斷情草,隻要你服下它,便可以將關於他的所有記憶連根拔除,然後隨我回蓬萊山。”

盡管這樣的抉擇已經與他之前為她安排好的命運有些出入,因為在之後的兩年裏,她的生命裏還會出現另一個人物——

一個與卿玉有著相似的經曆,甚至連性情喜好也有七分相似的男子,楚行薇。

兩個曾經愛過的男子皆是因她而死,這便是她在凡間需要經曆的情劫。之所以要為她寫下這樣坎坷的命運,是因為他想等她對這個凡塵徹底絕望,便可專心致誌修煉成仙。

而如今,一個卿玉便足以令她萬念俱灰,也未嚐不是省心之舉。

“從前幽瀾師父不是隻要一勾手指便可以讓我失憶了嗎?”侍麒接過絳草,微笑嫣然。

幽瀾並未覺出她笑容裏詭怪的扭曲,淡然搖頭道:“六界有道,互不逾越。在蓬萊山我自然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這裏畢竟是凡間,我縱然能撰寫你的命運,卻也不能強行改變你的思想。”若非如此,他早就強行帶她回蓬萊山,無論她情願與否。

“真好,我終於等來你這句話。”侍麒抿起紅唇,輕巧地將那株斷情草捏成粉末,“幽瀾,我很慶幸你不能控製我的思想,不能控製——我的心。”

她宛然笑起,明湛的眸子裏蔓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媚,而這媚意無形中長出了刺,也可以將對方紮出淋漓的血來,是那種飲恨報複的尖銳刻骨的刺!

“幽瀾,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從來都是,自以為是地操控我的一切。”她緩緩拔下頭上的發簪,曾經她用這支發簪毀去了自己的容貌,而如今她臉上的傷痕幾乎徹底消失不見,但那深切的痛楚卻徹骨難忘。

“侍麒!”幽瀾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令他方寸大亂。她究竟想做什麼?

“我既然能自毀容貌,自然也能——自斷仙根!”

侍麒驀地將發簪插進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就要將她整個身體刺穿。從她插入發簪的地方,逐漸有道聖潔的白光閃現,像是千百年積攢的光陰一點點從她的身體裏流失,再也不屬於她……並沒有流血,甚至感受不到痛,因為她剜出的是自己一半的靈魂,是除了她的肉體凡胎,還有另一半的所謂仙命神格的東西!

幽瀾瞠目結舌地看著她,震驚到不可置信。

“哈,成了神仙又怎樣?點石成金又怎樣?還不如當個凡人自在逍遙!哈哈……”侍麒仰天痛快地笑起,她的麵容依舊幽麗清澈,那樣若無其事的口吻就好像在談論著今日的天氣——雖然有烏雲,雖然會下雨,卻終究會等到雨過天晴,看見金光淳澈的太陽,錦繡滿人間。

“幽瀾,記好我現在說的話,隻要我的思想還是自己的,隻要我的身體還能遵從我的意識,我就絕不會踏上蓬萊山半步!”

原來,不是不會恨——不是不會報複——

原來,那至深的恨也源自至深的愛——本應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遺恨孤絕!

但她絕不會自暴自棄,也絕不會因為苦海沉船就失去了原先的方向——妄念斷盡,厭倦凡塵?不——她絕不要辜負自己的心!她要在這個屬於他的世界裏,好好活下去!

因為愛著他,所以同樣愛著這個屬於他的人間。

因為舍不得他,所以舍不得就這樣走出他的世界,哪怕相望天涯也要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氣息。或許那便是真正的……大愛無邊。

大愛,無邊。

兩年後——

適逢驚蟄醒雨。春季的雨總是時斷時續,雨裏還摻雜著灰白色的煙,到處霧蒙蒙的看不清彼此的輪廓。這幽幽三月的春意也是愈秀麗愈纏綿,偶爾捎上一盅清桂酒,醉醺醺的煙雨裏半睜半閉的眼,像是要把異鄉離人間的相思都黏成了愁。

濉河北岸的戲台搭建起來的時候,雨還沒有停,暮色倒是深了幾許。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