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原諒你什麼?原諒你為救我而違抗神的旨意?

原諒你為自責而內疚一生?

這個男子啊,為何擁有比常人更多的剛毅時同時也擁有比常人更多的脆弱?

他跪在她麵前,天之子的尊貴與榮譽全都煙消雲散。

美杜莎慢慢地蹲下身,平視著珀爾修斯,她的眼睛剔透、純黑,沒有一絲雜色,此時因摻入感情而變得溫潤了起來,他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珀耳修斯……”風吹得又輕又柔,像她的聲音一樣,整個世界就此軟軟地融化,“我愛你。”

意識沉沉,糾纏著繞緊,默未傾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起這些,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心中一個聲音不停地呢喃“請你懲罰我”,後來又恍惚地想起,那似乎是大樓倒塌後他對程沉說的最後一句話。

接下去就是一陣子的天旋地轉,世界與他而言,變得非常遙遠。

身穿白袍的女神握著神杖站在他麵前,對他說:“珀耳修斯,去,為我砍下美杜莎的頭。”

他看見自己搖頭,說:“不,不行。”

“你說什麼?”

“我不會殺她。”

“為什麼?”

為什麼呢?思緒是一團亂麻,但在這個時候卻慢慢地被解開,使得裏麵的答案越來越清晰。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他聽見自己說:“我喜歡她,我喜歡美杜莎。”

所以,他不會殺她。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會再傷害她。

女神的影子在瞬間淡去,一個聲音很遠卻很清楚地傳到他的大腦中來:“默未傾,你要好起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他渾身一顫,驚悸的感覺從手腳處蔓延上來,將身心層層包攏。

那是她的聲音!是她的,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她的聲音!

默未傾的手動了一下。

身旁的護士發出一聲驚呼:“院長,我看見病人的手動了一下!”

主治醫生停住了手中的止血鉗,“你確定?”

“是的。”

主治醫生沉思了大概五秒時間,說:“不用理會,我們繼續。準備好的軟骨組織在哪裏?拿過來。”

“這就要開始移植了嗎?”

主治醫生看看表,“我們還有45分鍾。”

長達七個小時的手術終於過去,手術室的燈熄滅了,程沉僵硬地轉過頭,目光因等得太久而有點呆滯。但她立刻清醒過來,連忙上前問:“醫生,手術進行得如何?”

“手術過程比預期的順利——”

程沉全神貫注地聆聽。

“但是,情況卻有點複雜,我們在給他進行軟骨移植時出了點小問題,感覺病人的情緒處在非常激動的狀態中,可能會有稍微的不良影響……”

“什麼意思?”

“一切要等病人醒過來才能知曉。現在就看他自己的毅力。”

手術車推了出來,看見他露出頭而不是整個人都罩在白單之下,程沉心裏鬆了口氣。

不管如何,他還活著。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醫生考慮了一下,對身邊的護士說:“你帶她去。”

“好的,美杜莎小姐,請跟我來。”

護士帶著她,做過全身消毒後才允許她進入。

病房內,默未傾依舊全身插著管子,麵色蠟黃,沒有生氣。

程沉將他的一隻手捂在手中,神父說過,溫暖的手可以帶給人快樂,她要把這種溫暖傳遞給他。

“你聽,我會說話了……”她苦澀地笑著,將他的手貼到臉上。

“你聽見了嗎?我會說話了。你不是曾經說過我的聲音好聽嗎?你有沒有聽過我唱歌?我現在唱給你聽,好不好?”

有人在哀傷的詩句裏告訴我

寂寞是我永遠的阿修羅

將宿命雕刻為弓

將光年幻化成箭

以指尖滑落

破空飛去那則傳說

有人在空寂的聲音裏告訴我

罪惡是因為我的靜默

流在遠處的燈火

是你生命的追索

像一隻蝴蝶

在破碎的波光中婆娑

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那是一支歌

所以無法詠唱太久太多

那是一段歲月

所以無法重頭來過

那是一朵玫瑰

盛夏之後它將一去不回

而記載著故事的靜默之堂啊

有瀲灩水色漫天浮光

在風中搖曳,呼喚我們

在那裏我們將永遠鮮活

永遠鮮活……

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裏悠悠回蕩,緩慢的節奏,沉沉的曲調,傷感中編織著一張綿綿的網,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溫柔。

程沉一遍一遍地唱著,不知疲倦。

加護病房外,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兩個人,正是簡蘭達和露莎碧。他們聽著這首歌,眼中淚光閃爍,久久都不能動彈。

程沉握緊默未傾的手,哽咽地說:“你要振作,你要好起來!一定,一定要好起來……我愛你。”

簡蘭達和露莎碧對視一眼,雙雙轉身走出去。

醫院的走廊裏很安靜,露莎碧伸手扶著牆,垂下頭雙肩顫抖。

簡蘭達看著她,走過去將外套脫下披在她的肩上。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轉身撲入簡蘭達懷中,“哇”地哭了出來,“你知道嗎,當我第一眼看見她時,我就有預感,她會很討人喜歡,我的爸爸,我的哥哥,我的所有所有朋友們都會愛上她,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很害怕,害怕他們愛上她後,就不會再愛我了,我很害怕她搶走原本屬於我的一切……我也不想對她那麼壞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你的本性是很善良的,我知道的。”

“可是我藏起了爸爸給她的娃娃,我教唆小朋友們排擠她,我經常欺負她,最後還是因為我她才摔下樓梯的……我是一個壞女孩,很壞很壞的女孩……”

簡蘭達不再說什麼,隻是溫柔地輕拍她的背。他知道這個時候,她需要的隻是個聆聽者,好讓她將心中所有的內疚全部發泄出來。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會想起她,我很想問問爸爸她究竟怎麼樣了,可我不敢問……我沒想過會在殷達再見到她,她殘了一條腿,還變成了啞巴,長得也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那麼麵無血色營養不良……她小時候很好看的,差不多和我一樣好看,嗚嗚嗚……”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簡蘭達不禁有些莞爾,這個露莎碧,雖然有點小心眼,但卻很天真呢。

“我很害怕見到她,我覺得都是我害她變成這個樣子的,我不是故意針對她,我隻是很害怕……”

“我知道的,別太自責了,凡事要往好的方麵想,起碼她恢複了聲音了,對不對?今後的醫學會越來越發達,也許她能完全恢複健康呢,往這方麵想想,你是不是就覺得舒服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