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置身無間(1 / 3)

青衫藥師(雲中葉)

序曲

夏夜,海天遼闊,星光璀璨。

一葉孤舟,正在蔚藍色的海麵上像箭一樣疾飛。

海風,將舟中僧人的灰袍吹得鼓蕩起來,猶如一張船帆。

那僧人頭戴鬥笠,鬥笠下的臉卻顯得非常年輕,不僅年輕,而且還很漂亮。

他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雙眸閃閃若岩下電。他隻是隨便穿件灰色的舊僧袍,然而風姿特秀,謖謖如勁鬆下風。

船已經靠岸!嚴格地說,那隻是黑森森的一片岩石,猶如稠密的雲塊當頭壓下來,天空變得漆黑而陰沉,仿佛這裏根本不是一個孤立的島嶼,而是一個地獄,無間地獄!

但年輕的僧人卻一點都沒有畏懼之色,他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他那一雙形如白玉般的手掌,落到了島上一塊石碑上:“無間島!進入此島,永墮無間!”

他收回了手掌,雙掌合十,低垂的眼眸遮掩了情緒:“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

他一邊高聲吟誦佛號,一邊向陰森的島上行去。

但見巉岩巍峨,荒草漫漫,他已經深入島嶼,然而整座島既不聞人聲,亦不聞馬蹄,似乎根本就是一座荒島。天邊新月微露,也掩不去這其間的蕭索之意。

他此刻正站在一根尖銳的、向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觸目所及,他的周圍,全是這樣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石梁正中間,是一個缺口,那缺口呈不規則的圓形,像是其深無比的一個洞穴,望下去一片黑沉,不知通到什麼地方去,也許正如傳說一樣,是直通到無間地獄去的。

年輕的僧人又笑了,唇瓣如花綻放,看上去很美。

他縱身一躍,身子驟然向下急墜,耳邊隻聞風聲驚人,眼前依然是黑沉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須臾,年輕的僧人雙腳忽然落在了實地上,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來,他竟像是隻跳了一級台階而已,輕鬆自如。

他抬頭望了望,遙遠的星子調皮地眨著眼睛,仿佛也在好奇:“你來這兒做什麼?”

他低頭,毫不猶豫地踏上麵前的一條甬道,走了將近兩百米,他的身前,突然被一塊巨石擋道。他伸手,隻一推,巨石紮紮移位,他一步跨入,巨石又自然歸位,他陷進了真正的黑暗之中,真正絕對的黑暗!

原先那種舒爽的感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寒冷,不是有風吹來的冷,而隻是寒氣,無聲無息,妖魔一樣的寒氣,向他襲來。就像是赤著身子,浸進了冰水中一樣,全身內外,沒有一處地方不覺得寒冷!

無間到了!

他是不是會像碑上所刻:永墮無間呢?

他明明還那麼年輕,年輕得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為什麼偏偏要闖到這陰森可怖的無間地獄來呢?

他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還是有什麼血海深仇?

無邊的黑暗已經吞噬了他,地獄之門已經開啟……

這是間極大的房子,四麵堆滿各式各樣的藥草,占據了屋子十之五六,其餘地方。放了十幾具火爐,爐火俱都燒得正旺,爐子上燒著的有的是銅壺,有的是銅鍋,還有的是奇形怪狀,說不出名目的紫銅器,每一件銅器中,都有一股股濃烈的藥香傳出。

從這間藥香彌漫的大屋子穿過,是一間小房子,這間屋子,隱藏在大屋子的後麵,好像隻是大屋子多出來的一個角而已,既沒有門,也沒窗戶,甚至沒有燈光,暗沉沉的顯得十分神秘。然而此刻,這間神秘的小房子裏,卻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隻露出一個白得刺眼的光頭——那麼白,幾乎就是一具屍體。

房門開了,進來一個瘦弱的纖細的人影,真的就像是一抹影子而已,因為那人,根本就是飄進來的。

她的手裏端著一隻紫銅藥罐,冒著濃濃的熱氣,奇怪的是,那藥罐明明燙得驚人,她卻恍若未覺。

她走到床邊,冷眼望著那具“屍體”,用更冷的聲音說道:“吃藥了!”

沒有任何反應。

她放下了藥罐,用一把銅勺子舀起了黑糊糊的藥汁,一手捏住了“屍體”的嘴巴,竟硬生生將那勺藥汁灌入其中。依稀之間,仿佛有皮肉燙焦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她盯著那具“屍體”,目光變得更加冷冽,又是一勺,筆直灌入“屍體”口中,下手之熟練,似乎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

不一會兒,藥罐就見了底,那具“屍體”也有了些微的變化,肚子高高鼓起。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屍體”的變化,聽到“屍體”的肚子裏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她的嘴角疑似笑了一笑,但一張焦黃的臉卻仍然沒有什麼表情。

“好好拉吧!”她又在對“屍體”說話了,“拉完了體內的毒素,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進展。”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布匹裂帛的聲音不絕於耳,小房子裏頓時充滿了一股惡臭。但她仿佛沒有聞到,拉開門,又出去了。

門外,已經有人在等她了。

白衣飄飄,卻鬼氣森森。

她連眼皮子都沒抬,顧自己在紫銅藥罐內裝滿了各種藥物,加了水,放到爐子上燒了起來。

“藥師,你的心真狠,那麼燙的藥,死人也能燙得活過來。”那人嬉皮笑臉地湊近前來,似乎對她那張焦黃的麵無表情的臉很感興趣一般。

她不動,眸子定定地落在那人身上:“白墨,你病了!”

“是,我病了!”白墨慘白的臉居然有了些紅暈,“相思病。”

藥師攤開了手掌,同樣焦黃的掌心上躺著兩粒紅豆:“此物最相思!與君同勉!”

白墨笑了,他一笑起來,死氣沉沉的五官突然變得十分好看,滿天的星光仿佛都落到了他的眼眸中。

“藥師,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難道這麼多年來,我還是打動不了你?”他雪白的長袖忽然飄起,如出岫之雲,飛揚活動,眼看就要觸及藥師的麵門。

一隻黑色的長袖也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鑽出,卷住了那靈活的白袖,黑白兩袖絞纏在一起,距離藥師的麵門卻反而遠了。

“黑雪,難道你不想看?”白墨咯咯地笑了起來,收回水袖,媚眼如絲。

“想,但必須是藥師同意了的。”黑雪自角落裏緩緩走了出來。和白墨不同的是,他全身上下無一不黑,甚至連他的臉都是黑黝黝的。那實在不能說好看,但不知怎的,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別人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而越久,越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除了膚色偏黑一點,他的五官,幾乎是用刀刻出來一般完美。

白墨的眼睛正落在黑雪的臉上,流露出既傾慕又妒忌的神色。

“藥師,你好!”黑雪的眼睛,卻隻落在藥師臉上,那張怎麼看怎麼難看的臉,他卻似乎已經看得癡呆。

“黑雪,你很好!”藥師一臉木然。

“藥師,你不公平,難道我就不好了麼?”白墨嘴角一撇,萬種風情正待展現,五官突然扭曲了,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痛苦得說不出話來,兩眼卻流露出無盡的懇求,望向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