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
就像時間,你不問我的時候,我知道它是什麼,你一問我,我就不知道了。
鍾商大學。
“綠章啊,你有沒有覺得那隻鳥很奇怪?”江清媛和顧綠章近來常常走在一起,因為沈方“據說”在談戀愛,江清媛不知怎麼就是喜歡拉著顧綠章八卦。這天剛上完公選課,江清媛騎車搭著顧綠章往飯堂趕,理由是:等矜持秀氣的顧小姐以碎花步散步到飯堂,人家都下班了,她看著都要急死了。一隻鳥在鍾商大學上空盤旋了很久了。
“嗯……很大的一隻鳥,又不像老鷹。”顧綠章坐在江清媛身後,隨著她的車速搖晃,抬頭看了那隻鳥一眼。
“像一隻雞在天上飛,好奇怪。”江清媛一邊騎車一邊抬頭向上張望,“哎呀!”她一下騎到路邊的草地裏去了,差點兩個人都摔下來,幸好她及時一腳踩住地麵,“那是什麼鳥啊?”
顧綠章扶住她,“有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江清媛一推手把自行車丟在草地上,她長得很清秀,卻很豪爽率性,“我不搞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就睡不著,你等我打電話。”她撥了生物係師兄的手機,開始和那個師兄在旁邊唧唧歪歪。
顧綠章凝視著在學校上空盤旋的鳥。她的眼力很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隻像雞的鳥,頭是白的,身上是花的,有一對很大的爪子,看那麼大的爪子以為是鷹,可是它並不會翱翔,而是持續不斷地扇動翅膀。
這種鳥她真沒見過,不過一見就給人一種不喜歡的感覺。
突然那隻鳥“嘎”地叫了一聲,聲音嘈雜難聽,接著一個盤旋轉身從高空中急速俯衝下來——隨之地麵一陣尖叫嘩然——她駭然發現它在攻擊人,緊追著一個女生不放。那女生抱頭尖叫衝進了教室,那鳥一個盤旋又上了高空,鍾商大學地麵卻已一片紊亂,人人仰頭看著那隻攻擊人的大鳥。
“你說沒有這種鳥?喂,你打開窗戶看外麵啊!大哥。”江清媛在電話裏叫。
“嘎——”
那隻鳥再次一個盤旋,筆直對著顧綠章撲了下來。
“喂!快走!”江清媛嚇了一大跳,旁邊的人紛紛脫下外衣驅趕那隻鳥,顧綠章連連倒退,往樹下躲閃。
但那隻鳥在大家的紛紛擊打下偏轉閃避,竟然像蝙蝠一樣做著各種角度的追飛動作,刹那之間已經撲到了顧綠章頭頂!
“嘎——”鳥鳴刺耳,說不出的難聽難受。
她“啪”的一聲坐到地上,那隻鳥低飛撲空,從她頭頂掠過再次上了藍天。
“綠章,沒事吧?怎麼會這樣?”江清媛剛剛把她扶了起來,“嘎”的一聲那隻鳥閃電般下撲,“啊”的尖叫,江清媛肩頭衣服翻裂,赫然出現了五爪的爪痕,幸好沒有傷到皮膚。
“天啊……”顧綠章攔在江清媛身前,倉皇失措地麵對那隻再次疾若流星的怪鳥。
一聲清澈的口哨聲響徹校園,聲音拔得很高,音調完全翱翔在校園所有的樹木之上!
“呀——嘎——”怪鳥應聲拔高掠走,眨眼間成了藍天之中的一個黑點。
誰的口哨?顧綠章驀然回首,樹林那邊有個男生站著,仰頭看著藍天。
是小桑。
她疑惑地看著桑菟之扶樹站著,仰頭看著藍天,那動作……叫她分不出那一聲口哨是他叫的,又或者僅僅是他也在看那隻怪鳥究竟飛到哪裏去了?
隻是那仰望的姿態有些……悠遠了……悠遠得有些孤獨,以至於讓她懷疑那一聲趕走怪鳥的口哨聲,來自那裏。
小桑……
她感覺到,在小桑身上,也有一層淡淡籠罩的神秘感,關於他的占卜、關於他提前知道明紫是馬腹、關於他相信傳說中那些不可想象的事。
小桑……除了精致、體貼、孤獨,還有些什麼?
看來,所有出沒的怪獸都怕他這頭“駮”。
桑菟之仰望著逃走的豞雀,那是一種吃人的猛禽,在他哨聲下也快速飛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紋清晰,沒有一點與眾不同,但掌紋下流動的血卻是如此不同,令怪獸恐懼。
莫明紫死了。
說實話他並沒有覺得很奇怪,像明紫那樣做不成猛獸也做不成人的馬腹,成長到必須吃人的那一步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吧?如果明紫還會說話,想必會說在山澗裏吃魚的日子更加快樂。
明紫他……隻有猛獸的身體,沒有猛獸的心,所以是活不下去的。
我呢?
“駮”也是一種猛獸。
幸好我還有八分之七是人,不需要那種本能……
“小桑。”顧綠章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在想什麼?”
他沒回頭,站在那裏笑,“沒什麼。”
“晚上鳳扆說小薇放他假,他想去一趟你家。”她溫柔地說。
“我不鎖門。”桑菟之回頭,“最近奇怪的東西好像更多了,報紙上說昨天公園裏有一隻紅頭的狼,咬傷了小孩子。”望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一隻鳥。”
“我家裏前天早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腳印,”她平靜地說,彎腰從地上拾起一片落葉,“牛的腳印。”
“紅頭的狼叫‘蕑笶’,今天的鳥叫‘豞雀’,你家的牛大概就是‘諸懷’。”桑菟之笑笑說,“都是吃人的猛獸,看來它們都是針對著你來……很想吃了你。”《山海經·東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蕑笶,是食人。有鳥焉,其狀如雞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豞雀,亦食人。”《山海經·北山經》有雲:“有獸焉,其狀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諸懷,其音如鳴雁,是食人。”
“如果沒有在小薇那裏遇到九尾狐,沒有看到明紫死……我永遠都不會相信,這些怪獸真的存在。”她輕聲說,落葉自指尖輕飄飄落下,拾起,本就是為了落下。
“打算怎麼辦?”
“它們不會再吃我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身上有馬腹的氣息,隻不過想吃我罷了。”她微笑,“如果有一天真的逃不掉,那就讓它吃了我吧,如果一切都能平息的話。”
他的眼睛在笑,笑得有些耀眼,“如果國雪在的話,你會這樣說?”
她的確是怔住了,甚至怔了很久。
小桑……
“也……許……”她蹲下身,最後坐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不,如果國雪還在的話,我真的不會這樣說。”
“那你姑且當他還活著。”桑菟之彎腰手指觸到她的發梢,她本能地微微往後一閃。
他的手指隨之停住,“你頭發上有花瓣……”
“啊……對不起。”她往後坐了一點。
第一次意識到,在綠章眼裏,他並不是一個女孩。
他是一個男生,不管他曾經多想變成一個女孩,但他是一個男生。
她往後坐了一點。五月天的青草地上,她穿的裙子也是青色的,覆到膝蓋,一雙皮鞋扣上係著褐色的帶子,長發垂到胸前,也微微泛著褐色光澤。緩緩抬起頭來,那雙溫柔清澈的眼睛,眼瞳深處特別黑,周圍卻依然微微有些褐色,那褐色清澈透明如水晶,甚至溫柔到介於深褐與隱約的墨綠之間。
他從沒注意過,綠章的眼神一直如此澄澈認真,還有……
她是一個溫柔秀雅的女生,有些時候……充滿精致矜持的女性美。
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慢慢往回收,樹上飄落下來的花瓣還卡在她耳邊,那是一朵粉色的薔薇。
淺青色裙子,頭戴粉色薔薇的女生……不,她是綠章,那顏色並不相配,卻是那麼……溫暖嫵媚,非常柔軟的那種純稚的嫵媚。
“咦——”身後有人笑了出來,“奇怪了,難道綠章現在和小桑是一對?怎麼氣氛這麼曖昧?”
“嗯?”顧綠章抬起頭,“清媛你在說什麼呢,我是國雪的女朋友。”
“國雪同誌已經不在了。”江清媛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我推薦你啊,其實沈方那個傻瓜比小桑好,如果你還沒有決定是誰,我絕對支持沈方!”她轉過身點桑菟之的鼻子,“我們都知道小桑對女朋友是很死心的,看你女朋友走了這麼久,都沒有再找新的就知道你很長情,綠章你要等他變心太難了啦,還是傻瓜沈方好。”
原來……在別人眼裏,他是這樣的男孩。桑菟之直起背,笑了笑,“如果我是女孩,我也會選擇沈方。”
“我覺得,什麼都是國雪比較好。”她溫柔地辯解,真心實意的。
“唉——死人至上論,人不在了,不管什麼都是最好的。”江清媛歎了口氣,“其實國雪在的時候,我沒覺得他特別特別優秀。我不騙你,我真的沒有覺得過——不過自從他死了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你少了他不行。”她側頭看顧綠章,“是不是?”
她淡淡地笑了,要她說什麼好呢?她沒覺得少了國雪世界會變,隻不過……是像跑步一樣,你本來正那麼認真、勻速、充滿計劃性地跑著,並相信以自己的體力和努力一定能跑到終點,突然之間,終點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