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蘭操鬆開她,繼而脫下大衣和圍巾裹在她身上。
被暖意包圍,柳如蘇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望著她,卻什麼也沒有說。其實,想說的話,應該說的話,明明一直都在心底盤旋,每個字都清楚得很,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有必要嗎?難道跟她說“這裏曾經是你住過七年的地方,南齊的皇宮”嗎?
說“皇帝相信你對他施了巫術,因此將你處死。命令他這樣做的,是我”嗎?
說“對桓紫芝的愧疚,讓我追尋著她的每一次轉世”嗎?
算了吧,她從未相信過。
他怎麼就忘了呢?桓紫芝的轉世,從未相信過,也許,這也是詛咒的一部分。
“在這裏、陪陪我……可以嗎?”
猗蘭操張著嘴,許久,隻是冒出這樣一句話。
她歪著頭,愣愣地看著他,忽然微微一笑,低頭想了想,找塊石頭坐下來,仰起頭問他:“下午,你喜歡那支曲子嗎?”
他有一瞬間的恍然。柳如蘇說這句話的樣子,和桓紫芝……簡直一模一樣,就像一千多年前的她活了過來,親口這樣對他說著。
“怎麼了?怎麼……怎麼哭了?”
他根本不想哭的,但是眼淚就這樣無聲湧了出來。
柳如蘇驚訝地睜大眼,下意識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慢慢伸過去,拭著猗蘭操臉上的淚水。
“為什麼要哭啊?”她驚愕又溫柔地問,“你真是……真是弄得我莫名其妙的。”
他抓住柳如蘇的手,突然把她抱在懷中。
抱著她那一刻,猗蘭操解開了自己以前有過的所有困惑。一切為什麼的答案,隻因自己沒有遇到對的那個人。
柳如蘇兩隻手懸在空中,滿臉錯愕。她無法解釋此刻發生的一切,無法作出正確的反應。
可是,是誰說的?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本能。
明明應該掙開的,但是那種如願以償的滿足感,突然間蘇醒了過來,控製了她,讓她懷疑,自己難道一直在渴望著這樣一個擁抱?
你到底是誰?想要什麼?
在猗蘭操的懷中,她不知所措地尋找著這些問題的答案,下一秒卻疲憊地閉上眼睛,輕舒一口氣。
算了,任你是誰,無所謂了。
你跑去哪兒了?猗蘭,想要急死我呀!
巫月雅不停地打著猗蘭操的手機,這家夥不是才剛剛恢複一點元氣嗎,為什麼就是不肯老實在她眼皮底下待著?
沒影就沒影了,還不接電話,莫不是又在哪個旮旯裏暈過去了吧?一邊不停重撥一邊疾走,幾乎把整個校園翻遍的巫月雅不經意看到婆娑樹影下,兩個熟悉的身影肩並肩偎靠在一起,朝自己這方向走來。
等到看清兩個人的樣子,她居然下意識地就躲進了一邊的灌木叢……
根本沒工夫去想為什麼要躲,巫月雅現在滿腦子都是“他們在幹嗎”的這種疑問。
她覺得,多半是自己看錯了,夜黑風高的,單憑間隔二十米一盞的路燈,就能一眼定乾坤嗎?
這隻是一個……很像猗蘭的男生吧。
猗蘭不會做這種事的,猗蘭不會一邊說著“你是我今生唯一的那個”一邊去牽另外一個女人的手,他不會。
她一直躲在灌木叢裏,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衝上去看個究竟。
為什麼……
因為,如果真的是他……怎麼辦?
半夜十二點多,手機嗚嗚地響了,巫月雅迅速看一眼屏幕,猗蘭操。
為了不吵醒室友,她馬上切換到靜音,想一想,還是接了,用被子蒙住頭。
“喂。”
“抱歉,小雅,晚上我突然走掉。”
猗蘭的聲音在耳邊溫柔地響起,也許是她的錯覺吧,她覺得……他似乎有點愧疚。
可是,她希望聽到的不是他的愧疚。
“沒關係,出什麼事了嗎?”巫月雅的嘴角揚起,嘲笑自己竟然可以這麼鎮定地問他。
“沒什麼……我想告訴你……”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我睡了。”她急急地打斷了猗蘭操,不等他作出反應,掛斷電話,緊接著關機。
她從不關機的,其實她以前甚至不用手機,是猗蘭買給她,而她適應了24小時待機。
隻為猗蘭一個人。
你想告訴我什麼?她的樣子既不像需要幫助,也不像握著你的把柄,你們看起來那麼親密,親密得差點讓我以為,你把她當成了我。
天明破曉時,巫月雅決定問個清楚,不但要問猗蘭,更要問問柳如蘇。
她起身刷牙洗臉,抱著課本下樓,驚訝地發現猗蘭操就靠在樹幹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似乎等了一夜的樣子。
“你、你不會一直在這裏……”
“嗯。”猗蘭操迎視著她的目光,表情平靜。
巫月雅愕然地走過來,在他麵前站定。
“你有話對我說?”
“是。”
“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她決定先發製人,“昨天你突然走掉,是和柳如蘇在一起吧?我有看到。”
猗蘭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她多麼希望他能否認,哪怕明知是欺騙也好,至少說明,她值得猗蘭花點心思去圓謊啊。
“為什麼?”巫月雅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輕輕地冒出,像水裏的氣泡一樣微不足道,但是,那可能是一個快要溺斃的人所能發出的、最後的掙紮。
“因為,她才是桓紫芝。這一世的桓紫芝。”
巫月雅愣了愣。
這一世的桓紫芝……不是她嗎?
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地抓了抓後腦勺。
猗蘭操靜靜等著巫月雅可能會有的任何反應,如果她憤怒,自己可以讓她打。如果她哭,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過去抱抱她。
可是巫月雅既沒有發狂也沒有哭,仍然呆呆地問:“是……柳如蘇?為什麼你覺得是她?”
猗蘭操歎氣,被她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自己都快要開不了口了,“因為,她們一模一樣,任何方麵。”
巫月雅沒有再說話,似乎該問的都問完了一樣,直直盯著猗蘭操胸前襯衫第二顆紐扣,不發一語,也沒有在思索的樣子,就那麼呆呆地站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猗蘭操沒想到,受不了沉默的那個人會是自己。
他才抬起手,巫月雅就回過神來,看了看他的手,看了看他的臉,說:“那我呢?當初你又為什麼會認為,我是呢?”
猗蘭操怔怔地望著他,搖了搖頭,這也是他的困惑啊,“我不知道。”
巫月雅吃驚地張著嘴,“你不知道?”
“是。”猗蘭操坦白地回答,“我一看到你,就感覺你是。”
“正如你昨天一看到柳如蘇,就感覺其實她才是?”巫月雅飛快地打斷他,聲音裏,隱約有了幾絲怒氣。
“……是。”他有點困難地承認。
“我該怎麼說好呢?”巫月雅瞪大眼睛,許久才發出一聲冷笑,“你感覺?什麼叫你感覺?”
“我一直都是這樣,憑借我的感覺去確認桓紫芝的轉世。”這是不爭的事實,猗蘭操說不上來哪裏不對,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他就是不希望巫月雅會因此而生氣。
一句話瞬間澆熄巫月雅剛剛抬頭的怒火。
她愣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麼。
好多雜亂的念頭,一下子都湧上腦海,交纏在一起,自己分裂成幾個,各自為營,吵得你死我活。
他不靠感覺,還能靠什麼?他是魔啊!
那我呢,僅僅是作為一個終於被發現了的替代品,就這麼算了嗎?
難道你能要求一個魔物對你負責任嗎?他本來就不屬於你……
不要,我不要就這麼算了!六年,我在他身邊六年的時光,隻因為我不是桓紫芝,就可以全部抹滅嗎?
別傻了,如果你不是被誤當作桓紫芝,你根本不會有這六年。
……
巫月雅皺著眉閉上眼,甩甩頭,隻能倉促地甩出一句:“我,我先去上課了。”就落荒而逃。
“小雅——”猗蘭操不假思索地喊,想要跟上來。
“你讓我想一想!”巫月雅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那一句話裏的惶恐和茫然顯而易見,仿佛一根釘子,把猗蘭操釘在了原地。
他終究沒有跟上去,隻是目送巫月雅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然後靠著樹幹,費解地思索著。
事情終於回到正軌了,應該高興不是嗎。
為什麼他會比沒找到真正的紫芝前,更加的不快樂?
他是魔,不屑於人類感情上不清不楚的糾纏,愛恨分明,討厭拖泥帶水,眼裏更容不下沙子。
除了桓紫芝,他的視線不會在其他女人身上逗留。
這才是猗蘭操,一個因為桓紫芝而存在的靈魂。不是她,便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月雅留住了他那麼久的視線,讓他覺得快樂、滿足、每一秒都充滿期待,要怎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