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如此春宵(1 / 3)

鯉魚躍龍門(雲中葉)

序曲

“好了好了,交杯酒也喝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全到前院吃喜酒!”

她聽到喜娘的聲音,那個年近四旬的婦人,偏要把自己打扮得花一樣的俏,見人就露三分笑臉,那笑聲跟老母雞下蛋似的,咯咯咯,咯咯咯!但這會兒,她卻覺得那笑聲有些動聽了,在經曆了那一路的顛簸,加上繁複的禮節之後,她已經無力麵對這一大幫子鬧洞房的人馬了。她好餓,再不吃東西,她隻怕要變成第一個活活餓死在洞房之夜的新娘子了。

“怎麼這樣?新娘子的臉都還沒露出來呢!”

“四公子,新娘子的第一眼是留給新郎官的。有你娶老婆的時候呢!”

一片哄笑聲中,是淩亂而漸遠的腳步聲,最後是房門關上的聲音。

終於,終於,隻有她和他兩個人了!

透過那一角紅紅的蓋頭,她看到一雙男人的腳慢慢地向她走來。

她的心驀然狂跳起來,她的夫君,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呢?

局促?

期待?

緊張?

興奮?

男人的腳停在了她麵前。

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幾乎要從胸腔裏直竄出來。她捏緊了拳頭。

紅頭蓋被掀了起來,她的眼前出現了喜燭的亮光,隻要她微微一抬眼,就可以看見她的夫君,她崇拜的夫君!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她想起了三姐的戲謔。

三姐從來都是出口成章的女秀才,不像她,雖然同出一胞,性子卻全然不同。但,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與他有緣千裏來相會呢?

她芳心竊喜,卻見他遲遲沒有動靜,甚至遠遠地離開了她陪嫁過來的紫檀千工床。這一張千工床,花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精雕細琢而成,雕刻之精美細致,無一不絲絲入扣,栩栩如生。這是他們喬家必備的嫁妝,也是江南第一首富的象征!

江南第一首富呢!

她驕傲地想著,從經營布匹起家,到今日的玉石珠寶、酒樓茶館,盛名橫貫中原大地,乃至直達海外異國。但她驕傲的不是這些,她驕傲的是:喬家今日之聲勢,僅憑著她父親和四個姐妹!這才是重點!

隻是,自古女子難當家,喬家也是!在外人眼裏,撐起這一切的都是喬海玉——她老父一人;實際上,她們四姐妹才是喬家真正的四根柱子,撐起了喬家這一片盛大家業。

無奈,豈有女子勝須眉?

喬家的這一個不能說的秘密,自然不足與外人道哉!

而人總是會老的!

很不幸的,喬海玉老了!

兩年前,喬海玉帶領商旅通過絲路至西夏經商,路遇一批殺人不眨眼的黃沙大盜,所有財物皆洗劫一空,若不是得一名男子仗義相救,喬海玉就要客死異鄉,屍骨無存了。

喬海玉死裏逃生,對恩人自然銘記於心,奈何他隻從恩人口中得知恩人姓玉。這兩年來,他四處打聽恩人消息,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問到了恩人下落。於是,才有了今夜的金玉良緣。

她,是主動替父報恩、下嫁玉家的!

“洞房花燭明,燕餘雙舞輕。”她終於聽到了夫君的聲音,聲音很飄逸,也很悅耳,但,會不會太溫文爾雅了一點?玉家的少爺,不該是渾厚低沉充滿男子氣概的麼?

她詫異地抬頭,坐在桌邊的男子一如遠山之嵐氣縹緲蒼翠,墨玉般的瞳仁閃現著和煦的光芒,連帶唇邊那一抹微笑也溫和如三月的春風。

是很漂亮,卻漂亮得過了頭,漂亮得有些娘娘腔了!與她心目中那個高大魁梧偉岸剽悍的大丈夫截然不同!

她的心,驀然冷卻下來。

“兩年前,家父經商路經絲路,遭遇大盜,得蒙夫君相救……”她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眼前這位透著幾分紈絝子弟味道的公子哥,越看越失望,越失望越饑火攻心。

“肯定不是我!”她的夫君嬉皮笑臉地搖著那一張雨潤花嬌的絕色臉蛋,“玉家四兄弟,隻有我……”他毫無羞色地用食指點著自己的鼻子,“不懂武功!娘子,你……”

下一刻,他的身體陡然移位,足不點地地被擲到那張昂貴的紫檀床上,驚得麵無人色不寒而栗。而他的娘子,傳言中極具修養、腹有詩書、談吐優雅、才情了得的喬家千金,正毫無姿態、舉止粗魯地自斟自飲、大吃大喝,橫掃桌上糕點與壺內美酒!

“你……”他駭然而視,上下牙齒咯咯直響以至於無法完成那句斥責以振夫綱。

“聽著,喬家聲名若有半個不是的字眼從你口中不小心溢出,”她揚了揚看上去粉粉嫩嫩的拳頭,瞪了瞪絕對是迷死人不賠命的眼睛,“我打得你不知道你爹娘姓什麼!”

“郎才女貌啊!”

喬思思微低著頭,帶著新嫁娘的羞澀,卻又不失大家閨秀的嫻雅得體,小巧的菱唇微微翹起,勾勒出一絲完美的弧度,那樣的角度恰到好處地露出絕色的冰山一角,贏得了在場賓客一片誇讚!更有無數豔羨的目光,紛紛拋落到那個幸運的男主人公——玉潛龍的身上。

蒼天無眼啊!

玉家四兄弟,憑誰娶到那樣家世的絕色美人,大夥兒都沒意見,怎麼偏偏是他?

一個不學無術、一無是處,隻懂得留戀花間、花天酒地的玉家三少呢?

唯有歎息:時也!運也!

誰叫老大玉伏虎早早地娶妻生子?

誰讓老二玉蒼狼這個武狀元因公事常年逗留京城、三過家門而不入呢?

還有老四玉麒麟,若是早生了三年,滿了十八,還能與同齡的喬思思配成對!

不能不扼腕,不能不歎息,不能不五內俱焚,睜著眼睛說瞎話!

女貌,然也!

郎才,非也!

“哈哈哈哈,大家隻管放懷喝酒,可別替老夫省了這酒肉銀兩啊!”北方赫赫威名的武林霸王之當家人玉仲皓首白髯、精神矍鑠、神采飛揚,一雙虎目精光閃爍,此時卻洋溢著溫和慈祥的笑意。人逢喜事精神爽,惡人也露三分慈,何況是玉仲。家裏唯一令他頭痛不已的敗家子玉潛龍不但成親了,而且還為玉家結到了這麼好的一門親事!這心裏麵滿滿的喜悅是怎麼都盛不住要拚命地往外溢呀!

“喝酒!喝酒!”玉仲的聲音本來就不低,一開心更是聲若洪鍾,坐在他附近的賓客已經被震得臉色發白,耳鳴眼花。

已經不是婚宴了,但既然是北方武林霸王與江南第一首富結親,排場自然非比尋常。婚後三日大宴,已經接近尾聲,卻還是盛況如日中天,賓客如雲,既包含了江湖各路人馬,也接納了商賈名流。受不住玉仲如同虎嘯一般嗓音的,正是那些不懂武功的文人,當然也包括坐在玉仲身邊的玉潛龍:蒼白的臉色毫無新郎官應有的紅光滿麵、意氣風發,漆黑的雙瞳之內,竟有水汽氤氳,恰如梨花一枝春帶雨!

玉仲的夫人,玉潛龍的母親寧曉冉從桌下悄悄地伸過右手,隔著丈夫握住了兒子的手,真氣暗渡,玉潛龍的精神總算振作了一點,不至於當場昏死過去,貽害玉家盛名。

喬思思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眸,恰好遮住泛濫在眼中的不屑和輕蔑。

“孬種!”

“敗類!”

“寄生蟲!”

如果有人具備特異功能,可以聽到別人心裏想的內容的話,必然會驚訝於喬思思的表裏不一:那麼優雅的舉止,那麼惡俗的語言!真的存在於同一個人身上麼?

很不幸,是的!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如果隻有她和他兩個人,那麼,就不隻是動口了!

喬思思攏在袖內的玉蔥一樣的手指一會兒握成拳頭,一會兒屈成爪子,朝著玉潛龍的方向,發出無形招數。

可惜呀,她不是公公那樣的武林高手,真氣充盈,可以隔空破物、殺人於無形。不然,哼哼,一百個玉潛龍,死上一萬次,每個一百次,也泄不去她心頭的醃臢之氣!

如果不是她身負重任、任重道遠,如果不是她在乎喬家聲名,隻怕早就拂袖而去,天涯任我行了,何必空對著滿桌子的佳肴美酒,卻不能如那群江湖豪客一般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鬱悶!

她鬱悶,有人比她更鬱悶!

那就是坐在她對麵搖搖欲墜,心無比幹之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楚楚動人的玉潛龍玉三公子!

玉三公子心裏苦啊!那都趕得上藥罐子裏的渣渣兒,苦黃連的根根兒了!

不是說來自江南的大家閨秀麼?

不是說堪比長孫皇後的雍容謙和和大度麼?

不是說喬家千金知書達理恪守三從四德絕對百依百順麼?

人家上當了受騙了小心肝都痛了啊……討厭嘛!

玉潛龍正對著喬思思,那一張比女人更嬌媚的臉蛋上露出年華既去的千年怨婦般的神色,隻差沒有翹起千嬌百媚的蘭花指道一聲“冤家”了。饒是喬思思這一個月強化訓練功效顯著,這一刻也驚得“噗”的一聲將好不容易趁著公公熱情勸酒的機會飲了那麼淺淺的一口酒盡數噴向麵前的碗碟,更有數滴還濺落到婆婆的領域。

一時間,整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兒媳婦不會喝酒,也不成哪!既然嫁入我們玉家,這酒還是要學著能喝點兒的。”玉仲的臉上露出了那麼一絲絲遺憾,人無完人哪!

“公公,我……”很想解釋那不是酒量的問題,那是她的夫君,公公的兒子驚世駭俗的表現引發的意外事故!但……

“咱們喝酒,喝酒,別掃了興啊!”玉仲無暇理會於她,轉過頭又與他的江湖好友痛喝狂飲了。自古文人不相親,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啊!

掃興?她?

喬思思委屈地撇了撇嘴。

“思思啊,沒事兒!”婆婆慢條斯理地命下人更換了酒盞碗碟餐巾等物品,“新婚夫婦還是少飲為好,最重要的是為玉家開枝散葉,你說對不對?”

“噗!”

婆婆剛好更換完畢的物品再次糟蹋了。

目光比剛才更加熾烈,凝聚在她身上。

喬思思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