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麵這場因她而起的爭執,沐飛卿渾然不覺。麵前突然來了個長得英氣逼人,卻有些略帶稚氣的錦衣少年,把手中的一爐薰香放在桌上,“這個是安眠用的香。”
他好像是叫寧紫澗吧,這麼愁眉苦臉地給她送香,樣子好奇怪呀。
“一定要用呀。”他認真地說道。
送一爐香而已,好像多麼要緊的大事情,“多謝寧公子了。”她笑著說道。隻見那少年表情更怪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快步走出了門。
“她叫我寧公子。”寧紫澗用大難臨頭一樣的聲音對李國說,“她竟然會那麼禮貌地叫我寧公子,我看沒希望了。”
李國本來很緊張的,現在聽到他這句話卻有些好笑,“叫你寧公子,很好呀。你不是想讓她還叫你獵犬吧。”寧紫澗抬起頭想爭辯兩句,卻無精打采地低下頭。李國安慰地拍了他兩下,“不要緊,就是睡覺嘛。我們這麼多人,一定會想出辦法來,讓她睡著的。”
還要來多少人?沐飛卿真的有些累了,走馬燈似的,今天這一天裏她可能是看到了府裏麵所有的人,而且每個人過來都帶著安神助眠的東西。看著桌上這些安神的湯、藥、香脂、香包,還不夠呀,接下來是不是要送靈符了?“小雅,他們這是要做什麼?”沐飛卿好笑地望著她。
小雅卻沒有笑,幽幽望著窗外的夜空,“姐姐,今天早點睡吧。”
沐飛卿躺在床上,小雅為她攏好了被子,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香味真的有效,她的心情比往日裏平靜了些。閉上眼睛,遠處隱隱有古琴的聲音,極清極清地傳過來。像是泉水流過鬆下的圓石;像是月下海上波濤在深情地訴說著什麼。覺得好像被這樂聲很溫柔地包裹起來,她慢慢地放鬆了下來。有些很溫暖的記憶在她的耳邊輕輕地提醒,要想起來卻又無力再想下去,睡意不期而至,張開雙臂,迎她進入了夢鄉。
她身邊的小雅無聲地坐了起來,看著她百合一樣恬靜的睡容,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明月下,後花園,秋山亭邊的太湖石上,遙遙對著那個房間,江浩月在石上盤腿而坐。夜風吹起他的衣服,如那石上生出的一棵挺拔的蒼鬆,而他的膝上放著的是一隻古琴。
“喂,”小雅突然對著窗子下麵輕聲說,“回去吧,她睡著了,你還要守到什麼時候?”
寧紫澗從窗外的那叢矮丁香邊冒了出來,“小雅你知道我在這裏?你不生氣了對嗎?”
“我哪裏像不生氣了?”他在這裏站了快三個時辰了,看著他被夜露打濕的衣服和頭發,縱然還在生氣,卻有些心軟,“回去睡吧,別著涼了。”
“我不要緊,不會生病的。”他堅持問道,“那你們還走嗎?”
小雅搖搖頭,取出絲巾,輕輕為他擦去頭上的水,“噓,小聲些。”
寧紫澗伸出手來,順勢握住她的手,來回搖了兩下,小聲說:“不走好不好?”
像個孩子一樣,小雅忍不住笑了起來,“好。”
沐飛卿其實並不是不想想起以往的事情,隻是每當稍有頭緒,便有一種聲音阻止她。好像一旦想起什麼,就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一樣。身體雖然漸漸地好了起來,可是依然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小雅看著卻有些著急,她和江浩月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隻差一步的幸福,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
江浩月聽到她的話說:“小雅,她忘記的是從無錫出來以後的遇到的人和發生的事,那都是些曾經讓她極為難的人和傷心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她當然有不願想起的理由。”
“不是的,就算是她想忘記讓她不開心的事情,但是一定不是故意忘記你們,你不要這麼說自己。”
“我們不要逼她,願不願想起來,讓她來決定。”
“浩月哥,你放棄了嗎?”
“沒有,我想我沒有放棄的能力。”
“浩月哥,你太苦了?”
“苦嗎?”他笑了,“這哪裏叫苦。”
躲著小雅去看書,他走過來,手裏拿著一隻半開的紫蘭送到我麵前的時候。突然覺得像是在什麼地方聞見過這樣的香氣。這是種很讓人安心的香氣。
那個在每天夜裏彈奏古琴的人,即使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誰。
京城裏的燈會上,被美麗燦爛的燈火包圍的時候,為什麼會無端地想起他溫暖的笑容?
房子裏那盞已有些舊了的琉璃宮燈,為什麼總不舍得把它摘下來?
為什麼就算不願去想,此時所有這一切的問題都有了答案。沐飛卿望著麵前那張俊朗的臉,臉上依然看不出什麼表情。他配得上更美好的女子,這一次,我不會再錯了。
沐飛卿在幾竿修竹下的石椅上,低垂羽睫極專心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她還是穿著白衣,在晴朗的日光下,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個水晶做的娃娃。她看得很專心,沒有察覺到江浩月已走到了身邊。
她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從她失憶的那天起,不是就忘記了命理之類的事情。江浩月站在她的身邊,俯下身去。她的手纖長而秀美,“好短的生命線。”他說,“如果誰愛上你,是不是就要忍受你先一步離去的痛苦?”
她抬起頭來,黑寶石似的眼睛裏隱隱有著悲傷的神色。
他蹲下身來,攤開自己的手掌,“我的卻很長呢。”他用手比了一下,“你的線隻到了我的這裏。如果我愛上了你,我一定不能忍受你離開的痛苦。”
他要放棄了嗎?沐飛卿垂下頭,不知該開心還是難過。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所以,我沒有忍受這種痛苦的打算。”他抽出匕首,把他的掌中生命線從中間劃斷。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沐飛卿驚恐地按住他的傷口,睜大眼睛望著他。
他一笑,平靜地說:“你看現在我們一樣了。”
這個傻子,她無法再偽裝下去,眼淚急急地跌落下來。
江浩月沒有安慰她,“你一個人決定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很自私?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那樣我會幸福嗎?你為什麼不問問我,我想要的幸福是什麼?”
“我沒有你要的幸福。”她哽咽著說。
“不。”他撐開她的手掌,“我的幸福就握在你的手中。”
“三弟。”李國叫道,“你們在這裏呀,隱王殿下到了,聽說皇上要召見你。”
江浩月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是好事情。”隱王說道,“皇上要在金殿上封你做丞相。”
江浩月有些驚訝,自己雖然有功,但也不至於升得這麼快,“是您的舉薦嗎?”
“不是,可能是聖上的意思。不過現在的朝廷之上,最適合這個位置的,非你莫數了。”
人的境遇總是風雲變幻的。一年前在鳳陽的時候,史國安是權傾朝野的相國,而他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一年前他還要時刻提防著史國安的陷害,隨時有丟官,甚至喪命的危險。而現在他站在金殿上,成了平亂的有功之臣,榮寵集於一身,史國安卻已是命喪黃泉。
“江愛卿。”此人真是玉樹臨風,器宇軒昂,先前埋沒了他,真是可惜了。聖上和顏悅色地說:“愛卿年少有為,朕欲封你丞相之職,你意下如何?”
江浩月行一禮,“多謝皇上厚愛,臣能力淺薄,怕是有負皇上重望。”
皇上笑著對群臣問道:“你們看,江愛卿可擔此任嗎?”
群臣多慣於察言觀色揣測聖意,見到皇上的神態分明是對江浩月極其滿意的,有誰會說不滿意呢?於是齊聲說道:“江大人是棟良之才,堪當大任。”
皇上轉麵向江浩月,“愛卿就不必推辭了,這丞相之職非卿莫數了。”
隱王暗暗將他一推,低聲說:“快謝恩。”天恩難測,再推辭下去,好事說不定就會成了壞事。
“謝主隆恩。”江浩月行禮謝恩,這恩寵來得太快太大,讓人心情有些不安。
下朝出了金殿,百官紛紛來賀,把江浩月團團圍在當中。少年有為、國之棟良、精明英武、文武雙全——恨不能把天下的好詞用盡。有幾個提出要為他設宴祝賀,立刻是群起響應,隻是爭著要在自己府上設宴,鬧得不可開交。
隱王在一旁看著他狼狽的樣子,笑而不語。君漸離則是毫不掩飾他看熱鬧的想法,看神態是隻要邊上有個椅子,他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坐在那裏舒舒服服地看。
“眾位大人,”皇上身邊的李總管到了,含笑說道:“眾位大人要請丞相大人飲宴,是來日方長。皇上家宴,要請他、太子殿下和君將軍去赴宴。”
皇上的旨意,誰敢不從?於是散開,“我等下次再來請大人,請大人到時一定賞光。”
皇上的家宴為何要讓我參加?江浩月疑惑地望了隱王一眼。
雖是少有的榮寵,先前倒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隱王輕輕搖了搖頭,去了就知道了。
家宴設在春華殿,殿邊的各色菊花開得正盛,在和風中輕輕搖曳,傳來陣陣芬芳。皇子大都到了,就連公主也到了幾位。這春華殿裏錦衣如雲,真像是畫裏的場景。曆朝的皇子中,可能要數本朝的皇子公主像貌最為出色,而這些公主中最美麗的,就是引鳳了。
她今天看來是經過了精心的打扮,發綴金絲鳳,耳配琉璃珠。端坐在皇後的身邊,粉麵含羞,風情萬種。
皇上見他們到了,高興地說:“快坐下,今日家宴不拘小節,江愛卿不要拘束。引鳳正要為我們撫琴,唱上一曲,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引鳳呀,我聽說江愛卿也彈得一手好琴,你不妨向他請教一番。”
“是。”引鳳柔順地行了一禮,走到大堂中央,侍從擺上綠綺琴,“江大人,我獻醜了。”
“不敢。”江浩月忙說。國內彈琴的名師很多,皇上怎麼會讓我來指點她?
引鳳望著他明媚一笑,一撥綠綺琴,輕啟朱唇曼聲唱道:“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貢?但感別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