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春,許都又大雪。
郭嘉獨立窗前,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將大地銀裝素裹,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沒有變過,那本《論語》此刻還在案前靜靜躺著。
曾經陪她讀書,教她習字的那些時光還在腦海中不斷回旋。
“奉孝先生,這是什麼字?”
“這是政,此乃孔子論語的為政篇。”
“為政?噢噢,我知道了吾十有五,而誌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你曾學過論語?”
“會是會一點啦,就是這些字我統統不認識,隻認得這個三和四,還有五六七,嘿嘿……”
“原來如此,雖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孔聖人,但是讀一讀聖人的言語,將自己的思想達到接近於聖人的境地,這就是我們學論語的目的了。”
“咦,話說先生,你也三十了,怎麼還不見你有家室?孔夫子不是也說三十而立嗎?”
“此立非彼立!你腦子裏真不知道都裝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是讓我們三十歲成家立業,而是要讓人在三十歲的時候能夠做到獨立思考,這個立,是獨立的立。”
“原來是這個意思,我一直以為是讓我們三十歲要成家立業了呢!”
“你呀……”
“奉孝先生,你已經三十了,你也該成家了吧?”
“……”
“奉孝先生,你已經是大齡未婚男青年了,應該趕緊考慮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
“奉孝先生,我個人覺得呢,男人三十一枝花,四十就是豆腐渣了,你可要抓緊啊。”
“我、我今年才二十又八,還未曾到而立之年。”
“……”
想到曾經跟她在這間屋子裏說到三十而立這個問題,郭嘉不禁苦笑:“如今我是真的三十而立,可是你卻不在了。”
青山在門外喚道:“先生,主公讓您過去一趟。”
“知道了。”
他將那卷論語壓在最底層
“小五,我等著你回來。”
冀州鄴城
“小五,你回家了,真好。”
袁尚與袁琬剛剛比劃了一陣,此刻兩個人都是筋疲力盡,毫不雅觀地躺在草地上。
袁琬釋懷而笑:“呂布現在已經死了,父親總不至於讓我到地府去嫁他吧?”
“哈哈,也對!”袁尚一骨碌爬起身,忽而感慨萬千:“小五,這兩年,你在哪兒?父親四處找你,還派人去了江東,都沒有找到。”
袁紹還派人去江東找她?袁琬似乎沒有料到這一點,不禁有些錯愕。
如今袁尚再不是青澀少年,幾年軍中生活讓他積蓄不少英雄氣概,五官也不似從前那般珠圓玉潤,而是有了分明的棱角,袁琬就這麼看著他,忽然就笑了:“三哥,你現在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打不贏我就耍賴的人了。”
提起年少糗事,袁尚不禁莞爾一笑:“那現在你覺得我的槍法如何?”
“小妹甘拜下風!”她朝他作揖,逗得袁尚哈哈大笑,兩人正鬧著,連父親走近了也未曾察覺到。
“尚兒,琬兒……”袁紹看著這一雙兒女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一如從前一樣打打鬧鬧,好像時光從未前進過,一直就停留在這一瞬似的。
他不禁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
袁尚袁琬恭敬地喊了聲父親,隨即走到他的身旁。
袁紹一手攬著袁尚,一手攬著袁琬,無限感慨地說道:“回來就好,一家人能夠團聚,這是最重要的。”
袁琬看著他,似乎一下子變得蒼老了很多,不禁鼻子一酸:“父親,琬兒知道錯了,琬兒再也不會離開您和母親了。”
此刻,他不是曾經稱霸中原的梟雄,不是四世三公的傑出後人,不是能夠占得一方領地的豪傑,他隻是一個父親,一個剛剛把女兒找回來的父親。
“其實,為父知道,錯不在你。”袁紹說道,“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琬兒,從今往後為父不會再幹涉你的婚事了,你若想嫁孫權,為父也是同意的。”
來到了這個落後的古代,本以為英雄從此沒有用武之地,隻能混吃等死將來隨便找個人嫁掉算了,但是袁琬忽然發現自己還是很有用武之地的
她可以再混進曹營裏麵去做臥底!
袁琬對自己的專業素質和技能是信心十足,畢竟她在前世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專家”了。
袁紹跟袁尚一直很堅決地反對,母親劉氏更是哭的淅瀝嘩啦死扯著她不放手,然而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的舉動,反而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念,她不要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在曹操手上,更不能看著自己的三哥最後被人斬下首級送給曹操。
所以,她必須要回到曹操身邊,她要與天拚一次。
……
時光荏苒,歲月妒人,饒是在那張英氣無比的臉上刻下一道道風霜,雖然年逾不惑,但是曹操臉上那股堅毅冷冽的神色卻愈加凝肅。
而這個男人,還沒有迎來他最輝煌的時候,袁琬毫無畏懼地看著他:曹操,你還沒有爬到巔峰,所以你還不知道,爬得越高,就會摔得越慘。
曹操先發製人:“我記得,你在徐州的時候已經向我辭行,說要回家侍奉父母,怎麼如今,又回來了?”
袁琬恭敬地答道:“疏朗見過父親母親之後,將追隨主公之後發生的事都告訴了父母,誰知父親竟然拿出家法,教訓了疏朗一頓。”
“哦?這是何故啊?”曹操疑惑道。
“回稟主公,家父說了,男兒誌在四方,文死諫,武死戰,在家中頤養天年壽終正寢的,並非亂世豪傑!”
“唔,你父親倒是個人物,難怪能培養出這樣好的兒子!”
袁琬稍稍放下心來,她知道,接下來的話說完,曹操大概就會重新接受她,於是忙不迭地說道:“故而家父用家法教訓了疏朗之後,便要我即刻返回主公身邊,負荊請罪。疏朗在此向主公請罪,若是主公不願再接納疏朗,那我也無任何怨言,即刻自刎謝罪。”
說著,將匕首拔出,抵在脖頸間。
曹操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卻陰鷙地看著她。
直到白皙的脖頸上印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他忽而大笑一聲,忙走下堂來:“疏朗何必如此,當初你也是為了孝敬父母,我什麼時候怪過你?你願意回來,真是太好了!”
曹操的雙手正搭在她的雙肩上,忽而露出一絲笑意:“奉孝怎麼來了?”
袁琬微微側目,背著光,他整個人都被染上一層薄薄的光圈,襯得唇邊的那一抹笑容更加溫潤:“聽說疏朗回來了?”
曹操點頭:“沒錯,現在疏朗回來了,你們正好替我想一想,我該如何對待劉備才合適呢?”
“劉備此人用不得。”郭嘉率先說道。
袁琬卻否決他的意見:“在下卻覺得應該先試一試他。”
曹操不太相信鬼神之說,然而眼前這個柔弱少年那日卻能夠算出劉備前來投靠,而且她堅持主張東征呂布,如今也已取得大勝,她的話,的確需要好好琢磨一番。
“怎麼個試法?”
“試探他有沒有爭奪天下的野心。”袁琬分析道:“劉備原是市井小販,靠編草鞋生活,雖然他逢人就說自己乃是中山靖王之後,但大漢到了今時今日,劉氏子弟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況且他軟弱無能,過於婦人之仁,當然也不排除這是他的偽裝,主公不妨試他一試,再做決定。”
“在理。”曹操認可道,“好!我要與劉備亭中一敘,疏朗,請劉備過來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是。”
郭嘉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他覺得,小五不是從前那個小五了,但是想到那句雙兔傍地走,不禁又笑自己想得太多,如今知道她是個女子,當然跟從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