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飛機穿梭過雲層,前方的視野漸漸明朗。
桑泠苦思冥想,重病的高祁到底去了哪裏,她不相信山西隻行看到的一切,就像現在的她不相信一切眼睛看到的景象。
有時候眼睛也會騙人吧,她的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垂落在長長的睫毛上。
桑泠哭了。
她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孤獨無助,支撐自己的隻有內心微弱的力量了。
到底是什麼力量,桑泠也說不清楚,或許是對高祁的信任,他不會像郝楚一樣丟棄自己,或許是對母親的信任,她也不會是恐怖組織的成員,更或許是對自己的信賴,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認輸。
村長看見桑泠出現,仿佛已經在預料中,他的態度變地很冷淡,與之前的和藹完全變了樣。
他看著天空淡淡地說:“是你打破了這裏的一切。”
桑泠懇切地請求村長讓五位長者帶自己去蝕骨岩洞,村長的眼神空洞了,帶著桑泠去村中的祠堂,五口漆地發亮的棺材擺放在祠堂最中間。
桑泠走過去,捂住胸口,是因為她才有人殺了五位長者嗎?那可是五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啊。
她看著村長,說不出話:“村長——”
“你不必自責”,似乎村長已經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尊老們是自殺的。”
桑泠說不出話了,她不明白他們為了要掩蓋怎樣的秘密,要以生命作為代價,她走出祠堂,看不見村裏的任何人,仿佛除了村長所有人都消失了,去熟悉的池塘小木屋旁邊,也沒有小文小武調皮的身影。
田村成了一個無人村,隻剩下一個白發蒼蒼的村長與五位長老的遺體。
空氣中漂浮著令人窒息的恐懼,人都到哪裏去了那?
村長呆滯地坐在村中的大石塊上不再說話,村裏沒有任何生物了,看不見雞鴨牛羊甚至是一隻蝴蝶。
田村發生事情了。
她看著不遠處的山峰,難道林蔓珠已經先行上山了,神秘的蝕骨岩洞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顛覆了桑泠的生活,也破滅了她所有的信任感,林曼珠早就知道她的秘密。
她默默地回頭看了一眼村長,向著山峰走去。
這一次沒有人帶路,與之前的任何一次單獨行動一樣,桑泠是孤獨的,以往是因為不想更多的人卷入其中,而這一次是因為身邊再沒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嚴實記憶中的女子,隻是與桑泠有幾分相象,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懂得取舍,他隻是在尋找自己逝去的回憶。他對桑泠的憐愛,隔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而高祁,曾經是桑泠記憶中的殺人犯,隨著時間的推移,桑泠深信那一天,在母親倒在血泊之前發生了更多的事,隻是他失去了記憶也可能是在刻意逃避。
腳下的樹葉在專業登山靴下喀喀作響。
桑泠根據自己的記憶搜尋著那些路線,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向上次那樣看山坳中安靜的村莊。
村莊靜謐地可怕,籠罩著一股陰沉的氣氛,顧不上那麼多了,她繼續向前走。
很意外地,比上一次花了更短的時間到達通道,是對這條通道有了充分的信任才隨意讓人找到吧,這裏看起來並不是一個極度陰森恐怖的地方,卻湧動著一股冷徹的風,從遙遠的未知出口吹過來。
桑泠手中的,是袁裴恢複林曼珠硬盤數據之後的殘缺地圖,林曼珠比自己知道的更多,她的手中甚至有了地圖。
走進岩洞通道。
“啪嗒”。
是水珠落到地上的聲音,激起了一片回響,桑泠的耳朵翁翁作響,她攤開地圖,往左第五個洞口繼續深入,如果沒有這張地圖,走千萬次也不一定走得出這條岩石通道。
往前走過一個二十多米長的通道,桑泠開始感覺到空氣驟然下降,有過在冷凍室裏的經曆,她對溫度變得很敏感,臉上的毛孔開始緊縮,皮膚啟動了保護功能,在減少能量的散發,往右第五個溶洞。
桑淩走著,雖然地圖最後一塊模糊不清,但桑泠相信自己可以走出最後三個洞口,就算一個一個試,也不過多走幾十次而已,她的體力還很充沛。
每走過一個洞口桑泠都用做了夜光記號,她走過的地方閃爍著藍色的光芒,比那些磷火還要可怕,但是她不再害怕,仿佛前麵就是一切答案的根源。
走到第六個拐彎,桑泠愣住了,她又走回了原點。
她忽然明白,地圖是假的,袁裴在騙人,還有一個可能是林曼珠故意造成地圖假象,讓桑泠誤解,匆忙入局。
她坐在原地,不敢想象,她的腦中一片混沌,已經失去了判斷力。
生命難道就是一個謊言的輪回?
黑暗中桑泠聽到一個聲音。
“小泠……”
是母親嗎?
桑泠吃了一片巧克力維持身體的能量,看著自己作下的那些記號,剛剛走得太匆忙,想盡快跟著地圖走出洞口,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她的胸口因為喘息微微起伏。
要穩定情緒,地圖是假的,一定還有其他途徑。
桑泠靠在岩石上,閉上眼睛,她的手放在岩石上,這些岩石能給自己力量嗎?
有一點奇怪,桑泠的手繼續在岩石上摸索著,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左右邊的石塊比較光滑。
她忽然想起五位長老中有三位是雙目失明的,他們靠記憶中摸索著前進。桑泠嚐試著進了第一個洞動,在地圖上畫下一筆,地圖上的第一條指示是正確的。
繼續摸索著,到第二個洞口,是反方向,桑泠再一次進入洞口,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地圖是真實的,隻是有一些奧妙。
雙數的指示就往相反的方向走,這就是林曼珠在地圖上設置的小秘密,難道她早就到過蝕骨岩洞?
要不然她怎麼會設置這樣的玄機?
桑泠看見前麵的亮光了,越來越亮。
那不是屍體分解後的磷火,是天空的光芒,她的腿開始發軟,在長時間的跋涉下,漸漸失去了知覺,隻是靠著慣性在往前走著,一直走,聽見了怒吼的聲音。
那聲音嗚咽著一路前進,洞口卷過一陣寒冷的風,帶著鹹澀的味道,那味道或許是血腥,不,桑泠停住腳步了。
是海風,是大海的鹹澀。
前麵一片光明,桑泠用手指捂住強光,抬起手腕看了手表,她在黑暗中足足走了六個小時,已經將近黃昏了。
海浪拍打著岩石,在岩石上砸成碎片,散開,下一輪的海浪繼續席卷而來。
桑泠疲倦地坐在岩石邊,想起兒時大多數人看見山時都會問的問題:“媽媽,山那邊是什麼?”
“山的那邊是山。”
“山那邊的山過去是什麼呢?”
“還是山。”
有一個答案是“山的那邊是海。”
她笑了,笑自己還有心情想起這個幼稚的童年故事。
這裏什麼都沒有,沒有想象中堆砌成山的恐怖白骨,沒有她以為的神秘宗教擺設,甚至沒有一些象征意義的標誌,隻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
想睡覺了,桑泠攤開四肢,沉沉地睡著。
在海風的吹拂下,枕著海浪的聲音,睡著了。
(2)
軟綿綿的,帶著少許的溫暖。
桑泠舒服地轉了個身,猛然醒來發現自己在一張純白的大床上,迷糊地用手指遮住燈光,碰到了一隻溫暖的手,這隻手放在她的額頭上,似乎正在試溫度。
努力睜開眼,眼前是模糊的,眼睛漸漸適應光線。
桑泠呆在原地,是林曼珠。
她看見桑泠醒來後驚喜地對外麵喊:“她醒了。”
外麵站著一個穿著純白襯衫的男人,慢慢地轉過身,桑泠的眼淚流下來了,她跳下床,跑向他,撞得他打了趔趄,是高祁,他真的沒有死。
高祁以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她,推開她,“小姐。你醒了就好了。”
他怎麼了,好象完全不認識桑泠了,變得那樣彬彬有禮。
桑泠狠狠地捶了他的胸膛,說:“你逗我玩是不是,別玩了。”
他麵無表情地走向甲板。
前麵是碧藍的大海,看不到盡頭,桑泠站在遊輪的甲板上。她再回頭看林曼珠,不解地問:“你為什麼穿成這樣?”林曼珠穿著一身黑色,連風衣都是黑色的,儼然一個職業女殺手般。
她努力搜尋記憶中的片段,她是在岩洞出口處前倒下睡著的,太累了,一無所獲的疲倦讓她精神崩潰了。
但這是哪裏,高祁為什麼對自己這樣陌生,他失憶了嗎?
桑泠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林曼珠,她在尋找答案。
林曼珠走過來,恭敬地說:“屬下會向進解釋一切的。”
“屬下?”
桑泠更加迷惑。她不知道從哪裏問起,隻好開口問:“我們去哪裏?”
“歐洲。”
林曼珠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歐洲?
桑泠想起在意大利的日子,叫住在甲板上的高祁,大聲地問:“你忘記了嗎?波西塔諾的那座城堡?你都忘記了?”
她的心裏說不出的委屈,這個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男人,永遠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當她接受他的懷抱時,他卻把自己忘了。
他可以為了她放棄生的希望,用生命去換取她的安全,現在卻完全把她忘了,是不是凍壞了腦子?
午餐很豐富,林曼珠的手藝很好。
桑泠換下了那一身厚重的衣服,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了一身便裝,走到小餐廳,雖然林曼珠一直在慢慢地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但她的語氣是完全陌生的,桑泠到最後總算明白了大概。
她最關心的問題解決了,高祁果真不是她的殺母仇人,那一次高祁正在執行任務,是他救下桑泠母女,但桑泠的母親因為傷勢過重,不能再繼續保護桑泠的任務,被組織安排消失了。
“你隻了解到一半,小姐,這個秘密原本你不該知道,夫人希望你過一輩子平常的生活。”
半盲不是恐怖組織,桑泠是半盲組織的繼承人。
“那為什麼現在要讓我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桑泠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但總算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她成了一個遍布世界組織的教女。
這個身份顯然讓她很不習慣。
失望的是,林曼珠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她所負責的就是從大學起開始保護桑泠,她即將完成自己的任務。
難道身邊的每個人都隻是任務麼?
連相依為命的母親都隻是一個任務?那高祁呢?
他坐在甲板上,迷茫地看著天空,風吹起他的頭發.
他眯著眼睛,皮膚在海風的吹拂下泛著健康的光澤,他真的完全忘記桑泠了嗎?之前的高祁那樣盡力幫助桑泠去發現秘密,如果說一切的緣由都是為了讓桑泠遠離追殺,高祁為什麼要引導她走向謎底?
前方或許有更大的陷阱吧。
找到了高祁,見到了茉莉,心中反而完全空了,桑泠開始真正害怕。
田村的那長殺戮隻是一個開始吧,既然不是半盲做的,一定有其他秘密,神秘的蝕骨岩洞難道不是中國?
那些長老據說一走都是長達幾個月,難道一直有一艘遊艇在那裏等待,將長老們暈往歐洲舉行儀式?
林曼珠不願意再透露什麼。
她對於桑泠,隻是一個即將完成的任務。那麼袁裴與林曼珠是真的相愛麼?
桑泠感覺到徹底的冰涼,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絕望,甚至比在冷凍室裏的還要害怕,她無法想象是哪個人安排著自己的生活,將身邊的所有一切都安全成了任務。死去的茉莉與神秘消失的高家大宅,一切身邊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如果都歸結與一個巨大的延續性的任務,那桑泠的人生很悲哀吧。
比如郝楚,那個給了桑泠少女愛戀的男生,她一直不明白在海難中為什麼隻有自己活下來,如果連郝楚的死去都是一種安排,桑泠將無法原諒林曼珠嘴中的夫人。
那個女人是桑泠真正的母親,從未抱過桑泠一次的女人,從來沒有陪她走過任何人生曆程,幼兒園,小學,第一個得到獎狀,第一次長跑取得名詞,第一次暈血,第一次戀愛,她從來沒有出席過,卻一手安排了她的整個人生。她的本意一定是想讓桑泠過平凡人的生活吧,卻因此給了她更多的不平凡。
漸漸的,桑泠似乎習慣了冷漠的高祁,他不再像從前那樣有事沒事總往桑泠跟前湊。那一次林曼珠因為冷凍室事件受到了嚴厲的懲罰。幸好她發現了桑泠,否則等待她的將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