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闌幹(心然Siry)
現在是康熙年間,我隻是他宮中眾多妃嬪中的一個。
我已經漸漸淡忘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朝代。原本應該隻是一個過客,匆匆來,匆匆去,驀然回首,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不時可自明如口中得知宮裏的消息,但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多是哪幾個妃子間又有了衝突,偶爾有女人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鬧到皇後那又總是一拍兩散。但聽聞皇後已昏倒過幾次,太醫診斷說是皇後的身子虛,臨盆前需要好好調養,於是坤寧宮熱熱鬧鬧地折騰了一番,然後依舊是各忙各的。也許所有人都不曾太在意,隻當作是孕前反應。畢竟皇後之前生過一個早夭的阿哥,身子不好是眾人皆知的事。而隻有我知道在其背後所臨近的危機。現已懷胎八月左右,再過不久,就要……
夜間涼意初透,我並未如以往般早早睡下,而是靜默地坐在床邊。月盈如水,輕覆在臉上。四麵沒有著燈,如是更顯蒼白了許多。門被推開了,來人站在門口隻是直直地看著我,顯然是沒想到我竟然還未睡下。
我淡淡地看去,對上視線時抓捉了那眸底輕微波起的漣漪,隨即笑開,“皇上,怎不進屋?”
玄燁進來時的神色已是變回了平日裏的他。微鎖的眉,疲憊的神色,這些都未有改變,隻是似是清減了那麼多,仿佛病倒的並不是我,而是他。想來他每夜來我這必是無處可睡,難道這幾日來他隻是凝望一晚而未曾入眠的嗎?
迫使自己移開視線,在他坐著的桌旁安靜地替他斟了杯茶,耳邊玄燁的話有些沙啞地滑過。
“宛文,你可怨我?”
手不由得顫了下,茶隨之灑出了些。我的話語清晰,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宛文近日無聊練了會字,拿來給皇上看看如何?”見他沒有反對,我將早已備好的詩句取出,放至桌上時嘴角的笑已冷至極點。
“重重疊疊上瑤台,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教明月將送來。這首《花影》皇上意下如何?”輕輕吐出,我笑得異常詭異。這是一首“反詩”,僅僅最後一句,這已足以作為一首“反詩”。
玄燁眼底的黑已覆蓋了他的瞳孔,紙頁頃刻化成了碎片,手一揚,如雪般紛紛墜了一地。那種狠絕的神色並不突兀於他柔和的臉線,而這,才是帝王所必須擁有的神色。
我輕笑,“宛文寫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詩,皇上準備怎麼做呢?淩遲處死,抑或是,滿門抄斬?”這樣不屑地輕言,然後眼前是一雙黑得將人一把吸入的眼。憤怒,陰晦,失望,哀苦,那麼多的情感在這樣不小的空間中席卷作一股風暴,野獸般肆意地破壞著他所有的理智。
玄燁的麵具此刻已完全被我打碎了,他的隱忍終於在我麵前失去了任何作用。這也讓我明白地感受到,他也隻不過,是一個“人”罷了。突然間想大笑,可不知為何到了嘴邊的弧度卻轉作了眼角的苦澀,液體,墜地無聲。我清楚地看到了那抹黑海一點點地平靜了下來,最後,再也沒了一絲的波瀾,一如,方才的暴潮隻不過是一場錯覺罷了。
“喀嚓。”
瓷器破碎的聲音尖銳地刺入了耳膜,有些慌張地移過視線,入了眼的是手中碎作細片的茶杯,還有掌心溢出的點點朱紅。愣在那微微有些無措,伴著窒息的感覺。
這麼做我本來隻是想報複,隻是想徹底地瓦解他的從容和鎮定,不惜任何代價的。原先設想過很多的結局,他或會惱羞成怒,或一劍了結了我的生命,又或是重重地拂袖而去……但是,我從沒料到過,他竟是寧可憤怒地傷害他自己。
“以後有血,讓朕替你流。”不知多久以前,有人曾經這樣對我說。
看著他此時蒼白而微喘的樣子,心被揪作一團,竟然有些後悔自己的選擇。或許,我更樂意讓他的劍能直逼向我。
玄燁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聲音中透著無力:“你究竟要朕怎麼做?當真這樣愛他嗎?愛到——連家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顧?”
“家人”這個詞讓我微微一震。神誌回身,才想起文字獄深廣的牽涉,誅連九族。原先二十一世紀的我自小就從孤兒院中長大,對親人自沒什麼概念。而來到這裏後與原裝“宛文”的父母所處的時間還不若與小桃處的時候來得長,根本無從提及感情深厚這一說法。可總歸是不好拖人下水,再加上此時早已沒了起初那麼濃鬱的報複意識,我輕吸了口氣,道:“皇上應早已知柳品笙的來曆了吧?而且還刻意讓他一路升遷最後心甘情願地入了你所投下的局。”
玄燁方才的表現明是已知我這般做的用意,而現在這樣的沉默也已沒了讓他回答的必要。
冷冷一笑,我道:“沒想到啊,玄燁,你說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可以逃拖你算計的事?七巧玲瓏心,用在你身上,怕比用在比幹身上更合適吧。”心很冷,不是因為柳品笙的死,而是因為他不可探究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