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
嘴裏頭問著,手上也沒閑著,由著帳外的嬤嬤著急上火地瞪眼跺腳,她卻撚著一根小小的繡花針在燈下細細地縫呀縫,偏還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趕什麼緊呀?再急也得等我繡好了……”
“繡不好了、繡不好了!”
急驚風遇上慢郎中,無涓在帳外焦急地來回踱步,不停絞著手中一塊長長的鴛鴦絲帕,卻忘了擦一擦腦門上成串滴落的汗珠子,惶惶然六神無主,“小祖宗喲,快別繡那東西了,趕緊隨我上山入廟去!”
“上山入廟?”帳裏人撚著繡花針嗬嗬一笑,“嬤嬤這就看破紅塵想出家了?”
“出什麼家啊?趕緊隨我去廟裏找一個人!”
“找人?找和尚?”帳裏人語聲依舊柔柔含笑,旁人聽了可不是個滋味:“廟裏和尚腦袋光光口袋空空,可沒法子填了你那驚人的胃口,洛陽城裏找不出第二個‘萬有財’,你可別急得往山上碰那石壁去!放心吧,我欠著你的一百萬兩黃金,明兒個一文不少統統給了你,讓你高枕無憂睡個安穩覺,免得半夜裏偷偷摸摸鑽出洞來我這兒窮跳腳!”小嘴兒當真陰損得厲害,話中弦外之音居然把當家作主的嬤嬤比作夜裏出洞偷油吃的耗子,揭了嬤嬤心中貪欲,卻也損得人夠嗆!
無涓骨子裏再怎麼蠻橫老辣,臉皮兒可保養得脆嫩脆嫩的,被女兒不留情麵地連譏帶諷,瓜子臉上紅得跟煮熟的螃蟹一般都能冒出團團熱氣來,手勁兒一猛,把那鴛鴦絲帕扯得緊緊的,像是在擰一個人的脖子,“好心全當驢肝肺!姑奶奶就知道你這丫頭誰都信不過,隻信你自個,就是投錯了胎,錯落青樓,倘若是投到了帝王家,沒準兒就是第二個太平公主,無波也得起三層浪!眼下風也興了浪也作了,不等明兒個萬事具備,那一百萬兩黃金就不讓人爽快地撈到手,得!嘴皮子上淨讓你占個上風去,姑奶奶隻問一句——今晚上山入廟,你去是不去?”
帳裏人撚著繡花針往鬢發上輕輕一撩,針頭將發縷卷了一圈又一圈,語聲悠悠:“上山入廟?上的可是西山?入的可是普度寺?該不是寺中停的那具棺有了什麼差池?”
“九尾狐的心竅兒也比不得你這小腦瓜機靈縝密,樓裏的十一少使也算個機靈丫頭,就是少了你腹中淨往歪道上拐的幾根花花腸子!既已猜到了,還與姑奶奶裝什麼蒜?窯子裏的虛偽門道,姑奶奶可沒你摸得深!”性子急了幾分,也做不來陰柔媚笑,心中是氣是惱,她都擺到了臉麵上,隻憑了入這行當早些、資曆深些,還能衝小輩們端起幾分架子,“七七四十九天,還魂日,偏巧這個時候,破廟裏不見了棺材,人人都說棺中詐屍,那棺材也自個長腿跑了,這事兒可蹊蹺著,姑奶奶隻怕……隻怕鬧鬼了!今夜咱倆一起上山,壯個膽探個明白咯,明兒個你那樁事也免得橫生枝節!哎,你倒是爽快地答一句,去是不去?”
“不去!”
帳裏人這會兒答得是幹脆利落,隻兩個字卻堵得人憋了氣。無涓是氣得不行,話兒也發了橫:“不去也得去!給人背黑鍋的死小子詐了屍,虧了你還坐得住!甭繡那鬼東西了,出來!”
“棺中人不見了,與我何幹?”
帳裏人慢條斯理地解了繞在針頭上的幾縷鬢絲,如同解開了一圈圈連環兒,話兒也說得十分明了:“要找也得找盜棺偷屍的去!洛陽城裏多的是出嫁從良的青樓女子,往年洛陽花會,姓司馬的剪一盆美人花卉就能賣出萬兩黃金的天價,日進鬥金卻住那沒瓦沒梁的四堵牆裏頭,你還當他把金子掖著藏著?那日他一來敲門,你就急巴巴開門迎財神去。告訴你,他身上可沒藏一文錢,這風流鬼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洛陽城哪家青樓窯子裏的姑娘沒受過他的小恩小惠?去年牡丹坊紅得發紫的頭牌花魁鬼迷心竅,放著知府老爺的九姨太不做,偏喜歡上個窮書生,惹了多大的麻煩,最後還不是洛陽第一花匠灑了滿箱滿箱的金子,幫著窮書生為她贖身擺平了官府那茬兒,你怎不去找她問問,看這人是不是知恩圖報,趁著‘七七’把廟裏風吹雨淋的一口棺給入土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