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回廊上十二間房。
十一扇房門緊閉。
惟獨回廊南側過道盡頭的一扇房門虛掩著,門裏頭卻沒有丁點聲音。
他輕輕推門進去,問一聲:“屋中可有人在?”
一室幽靜。
一扇絹質屏風後,猝然蕩出一聲輕歎。
如絲如縷的歎息飄在小樓空房裏,像是有一隻陰陰的鬼手在人背後抓摸了一把,脊背猛然躥上一股寒氣!
透過朦朧的絹質屏風,依稀看到內室閃動著一抹人影,舉步繞至屏風後的內室之中,他訝然發現地上坐著一人,正是上樓半晌不見動靜的十四無涓。她表情呆滯地跌坐在地板上,兩眼直愣愣地瞪著正前方,不言不動。
“嬤嬤?”
他俯身輕輕一喚,對方如同受驚般渾身抖震一下,緩緩抬頭看了看他,又緩緩伸手指了指前方,雙唇翕張卻說不出話,圓睜的雙目中浮了一片過度驚嚇後餘留的茫然呆滯。
順著她手指的方位,司馬流風抬眼看到內室中擱置的一個浴桶,一件彩衣裙裳掛在木桶邊沿。
看到這件裙裳,他心口猛一跳,——三日前,“夜來香”便是穿了這種款式的彩衣裙裳,夜半在“風流鬼”宅中沾得兩袖花粉,而今,這彩衣上的半幅綺羅香袖浸在浴桶中,沿袖口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色彩黯淡了幾分。
室內並無熱氣蒸騰,浴桶裏的水已然涼了很久,卻仍有一具身子泡在桶中。
無涓臉色煞青地呆望著桶中沐浴的人,泛白的雙唇翕張,久久才吐出些支離破碎的聲音:
“……這丫頭,怎、怎、怎麼把頭給洗沒了?洗個澡……怎麼把頭、頭、頭給洗沒了……”
過度的驚恐,令她失了魂般跌坐在那裏,不斷重複囁嚅著這句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
司馬流風隻往前邁出小半步,便猛然斂足不前。
一股異味從內室飄散出來,仍是那濃鬱的花香夾雜著陣陣血腥味!——浴桶一側,赫然擺放著“風流鬼”宅中不翼而飛的第十二盆美人花卉。
花卉上同樣長出了一顆美人頭顱:白白的眉骨,緊閉的眼角淌下斑斑血淚,砍斷的頸項凝固一圈血痕!
擺在這個房間裏的第十二盆美人花卉竟是格外的眼熟!
他認得,這盆花卉上的美人臉正是那晚的采花人,“妃色十四”樓中的長使姑娘!
浴桶中泡的一具胴體失了頭顱,斷頸處噴灑的血液染得滿桶猩紅之色!
留下紅綾帛畫、委托他剪來十二盆美人花卉的“夜來香”此刻業已身首異處,獨留一室沉悶、滿目血色!
再也無人來解答他心中疑惑。麵對自己親手修剪的美人花卉上“長”出的那顆死人頭,一股陰冷詭異的感覺,藤般瘋長、透骨纏繞!
司馬流風驀地轉身走出這間房,奔在回廊上。
他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一扇扇地踹開二樓回廊上所有緊閉的房門,房門破開,十一間房門中的主人隻剩了一具具軀幹泡在一個個浴桶內,濃烈嗆鼻的血腥味飄在空蕩蕩的小樓裏,死一般的寂靜!
名動洛陽的“妃色十四”,竟在一夜之間離奇地死了十二位傾城美人!
倚陌紅樓竟在一夜之間成了一座藏屍的墓塚!
司馬流風一腳踏進去,猶如陷身在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陷阱之中,不祥的驚兆擾在心頭,正想抽身離開此地,樓下卻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樓門外有人喊了話:
“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來緝拿疑犯,方才街上有人看到疑犯進了這樓中,樓裏的人聽著,速速開門!不得窩藏案犯!”
砰然砸門聲震耳欲聾。
倘若被府衙那位將十宗案子判錯九宗的糊塗官給捉了去,身負十二宗命案那還了得?
危機迫在眉睫,司馬流風在二樓一間房中推了扇窗,窗子臨了後街一條胡同,唯一的逃生出口便在窗外,他無奈再一次縱身往窗外逃。
二樓窗台離地麵有一段距離,他閉了眼這麼一跳,沒落到地麵,卻砸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人本是趕著馬車來的,到了胡同口把馬車停穩當了,那人跳下車來剛邁了一小步,一片陰影挾呼呼風聲兜頭罩來,仰頭便見一人從天而降,驚得那人趕忙伸手去接,司馬流風便穩穩當當落到了那人懷裏,毫發無傷已是萬幸,唯一讓他有些遺憾的是:接穩他抱入懷中的那人滿身的汗味,不是嬌滴滴的俏紅妝,偏是個一身蠻力的大男人!
懷裏頭接了個骨頭輕飄的少年郎,趕車的男子那感受也好不到哪裏去,本想甩手扔掉“累贅”,低頭卻瞅見懷中少年眉心一枚“花”字朱砂烙印,不禁怔了一怔,脫口喚道:“流風公子?”
司馬流風眨眨眼,瞧這車把勢憨頭憨腦、一身粗布衣衫,不似衙門裏的便衣,轉眸又瞄到胡同口停的那輛馬車,心頭微微一動,點了個頭。
趕車的憨憨一笑,“今兒個可算碰巧了,俺家小姐讓俺趕了車來接公子過府一敘!”
“妃色十四”樓中一陣喧鬧,一撥捕快已破門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