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破廟丟了具棺材。
區區小事,自是無人來管。
直至——
當天晚上,洛陽城郊泊屍義莊一個管莊子的白丁兒發現,泊屍房裏多了一具紅漆棺材,才知事有蹊蹺!
一具死人棺材也能自個長腳,從山上大老遠地跑到義莊泊屍房舒舒服服安頓下來,這這這……這事兒玄乎!
白丁兒疑神疑鬼,抖顫著兩手摸到這具棺材板兒上,小心翼翼撬開一條縫隙往棺材裏一看,猝然怪叫了一聲,屁滾尿流地跌爬出門,逃之夭夭!
一縷光焰射在棺材板上,穿過撬開的那道縫隙照了進去,棺中空蕩蕩的。
受驚而逃的白丁兒方才撬開棺蓋後,其實並未看到什麼驚人的事物,躺在棺中的死人不見了,留下的自然是一具空棺。
沒有斂屍的棺材倒也不嚇人,真個嚇跑了人的是棺材裏留下的三樣東西——
一個枕頭、一條紅棉被、一團紅線頭。
枕頭是橫著的,棉被是疊著的,紅線是扯斷了揉成一團丟在枕頭邊上的。
棺中之物疊放的位置與樣式,倒象是一個投宿的客人在客棧一張床鋪上睡了一晚之後,隨意疊了疊被子,拂掉身上沾的棉絮線頭,瀟瀟灑灑出門去了。
棺中人不知去向,白丁兒隻當棺中詐了屍,逃出去就沒膽再回來。
泊屍的義莊這會兒無人把守,四下裏靜悄悄的,靜得人心頭發慌!
驀地,一陣輕捷的步履響動,一盞白燈籠晃悠悠蕩入義莊大門,燈籠後麵漸漸浮現一抹綽約影姿。
子時四刻,泊屍義莊竟來了個女子,一身縞素,高高盤起的發髻一側戴了朵白白的雛菊,一手拎了燈籠,一手挎著籃子,輕悄悄的穿入門裏。
縞衣女子停步在那具空棺旁,從棺中拾起一團紅線,揉一揉,放入籃子裏,抱出被褥、枕頭,挪步至旁側一具新棺前,新買的壽材尚未釘死棺蓋,移了蓋板,棺中赫然躺著一個宛如醉酒沉睡狀的少年,——荒山破廟棺中藏的屍竟被人從舊棺移到了這具嶄新的壽材裏、停放在義莊泊屍房中。
縞衣女子把一層被褥蓋到棺中少年身上,墊上枕頭,往棺中探手撫了撫少年冰玉般透涼的麵頰,癡癡地凝望棺中人,幽幽出神。
棺中人眉心印堂一點邃古象形文般的“花”字朱砂烙印,玉頰染了點點桃色花瓣似的紅暈,濃密翹卷的睫簾羽毛般輕輕攏出一圈剪影,一朵奇異的笑縷漾在唇邊,——醉臥春宵般的睡態,風流韻籍,極是誘人!
“小懶,莫要貪睡,快些起來、起來!”
素手輕柔地撫摩著闔目棺中的少年容顏,縞衣女子切切呼喚,卻喚不醒棺中人,一滴紅妝淚,“啪嗒”滴落,沾濕衣襟。
棺中少年,生前自詡風流,時常流連花叢,品簫賞花,釀花為酒。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換來花下眠。
她,便是在一場風花雪月的煙花之夜,第一次邂逅了這位倚馬斜橋、一擲千金的風流俏兒郎!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晴空如洗,夜幕裏微微透出一抹藍。
藍色,是夜空的澄澈。是憂鬱的眸光。
眸光流轉,透過一簾輕紗,看外麵一派紙醉金迷的風月場景,朦朧的輕紗外,朦朧的景致,多希望這隻是一場朦朧的夢境,但,觥籌交錯中,濃烈嗆鼻的脂粉味、煙酒氣,青樓大染缸裏的笙歌酒色、渾濁氣息,依舊束縛著她。
輕紗微拂,金蓮秀足拾梯款款而下,暗香浮動,一襲綺羅彩裝的她如彩虹仙子帶著無邊的綺麗降落凡間,樓中讚歎聲迭起,叮叮當當的價碼簽紛紛砸落銀盤裏,丫鬟頂在頭上的盤子瞬間接滿了競標籌碼,隻為品一品紅袖風韻,喜好漁色的老少爺們爭相掏空了錢袋,千呼萬換,才喚得牡丹坊頭牌花魁鳳伶姑娘出場獻舞,舞亂紅袖,伴一曲漢樂府名歌,絲竹靡靡,一片綺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