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葉子黃了又綠,我的女兒終於出生了,我為她取名叫安琪,孫安琪。
“安琪是何意?”孫權問。
“安琪就是天使!”我答道。
“天使又是何意?”他追問。
“天使就是能給人們帶來平安快樂的小神仙!”我解釋道。
“這個名字不錯!”孫權點頭道,“你取的名字和你建的園子一樣特別!”
“大概是因為名字的含義和園子的設計理念都來自於我遙遠的家鄉吧!”我道。
這個別院中承載了太多隻屬於我的記憶!園中的景致是蘇州園林的縮影;客廳與臥房的設計則完全是當代家居版,都說“一花一世界”,而我這園子裏卻是“一景一世界”!既然不能也不願回家了,那就盡可能地把已經習慣的家搬到這裏來吧!
“待到安琪滿月時,你便隨我回府成親吧!”孫權道。
我猶豫:“回府……成親啊?不好吧?老夫人不會答應的,而且……你那個府裏,除了你,大概沒人希望見到我!”
“隻要我想見到你就足夠了!”孫權道,“如今江東局勢已定,你不需要再像三年前那樣為了穩定大局而委屈自己了!況且,我們現在有了安琪,你總要為她想想,她也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不是嗎?”
“可是,這個新園子才剛剛建好不久,我還沒住夠呢!”
“我說過,這裏是屬於你的!就算成了親,你想回來的時候,我也可以陪你回來小住啊!”
看來這件事情今天是推不掉了!我隻好歎道:“好吧,反正清閑的日子總有到頭兒的時候,我發過誓要幫你的,總不能躲在這裏偷懶一輩子!”
春意闌珊的季節裏,我隨孫權回到孫府。進了府,自然要先去問候孫權的母親。
當孫權牽著我的手來到老夫人的客廳時,我不禁環顧四周,這間客廳的布置還跟三年前一樣,沒什麼太大變化,隻是屋子裏多出了許多新麵孔。
孫權引著我逐一介紹道:“這位是謝夫人;這位是徐夫人;這位是步夫人;這位是王夫人。”
“皇甫琳拜見老夫人!見過各位夫人!”我行禮道。
步夫人和氣地道:“妹妹無需客氣,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謝夫人卻故意清了清嗓子,道:“母親還沒開口,你急著認哪門子親?”
我果然沒有猜錯,這府中的火藥味還真濃!剛剛說了兩句話,兩位夫人就杠上了!
老夫人滿意地望了謝夫人一眼,而後沉著臉對孫權道:“權兒,作為你和策兒的母親,我不能允許你納這個女人入府!這個女人太過離經叛道!你哥哥因為迷戀她而送命,我要她去為你哥哥守墓,但三年期限未滿,她便私自離開了。如今她又抱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孩子,回來迷惑你,要與你成親?權兒,你醒醒吧?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難道你還沒看清楚嗎?”
老夫人一番指責過後,謝夫人、徐夫人、王夫人的表情轉瞬間都變得極其生動:謝夫人是一臉得意;徐夫人的眼中則帶有明顯的鄙夷之色;王夫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喜色。隻有步夫人,暗自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孫權不悅道:“母親這是聽了什麼人的讒言?竟會如此顛倒是非黑白?琳姐姐不畏清苦去為大哥守陵,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生活了兩年有餘,後來險些被惡人害了,若不是我派人將她救回妥善安置,她今日焉能還有命活著?至於我們的女兒安琪,更是堂堂正正的吳侯千金,身份豈容質疑?難道還有人比我這個親生父親更清楚她是從哪裏來的麼?”
我實在不願介入這侯府中的爭鬥,於是道:“仲謀,算了吧!還是讓我和安琪回到別院去自由自在地生活吧!”
“不行!”孫權道,“三年前,我違心地放開過你一次,結果險些一輩子失去你!這一回,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對,我也要留你在身邊!”
“權兒!你……”老夫人被氣得一時語塞。
孫權搶白道:“母親,我們一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請母親見諒!”說完,他便握起我的手,拉著我轉身離開了。
“權兒……”
孫權沒再理會身後喚他的老夫人,我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眾人,此刻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可以用五個字來詮釋,那就是“嫉妒羨慕恨”!
來到園中無人處,孫權與我商議道:“擇日不如撞日!琳姐姐,我們明日就成親吧!”
為了打消他這個會使自己陷於孤立的念頭,又想到他如今已經有了正室夫人,於是我提出了一個他不能實現的條件:“我皇甫琳此生隻做妻,不做妾!若要成親,就娶我為妻,否則我寧可不嫁!”
“此話當真?”孫權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臉無所謂地笑道,“好啊!你也知道,那幾位夫人都是母親和外臣們為了某些權利因素撮合的,並不是我真心想要的!倘若你想做正室夫人,我即刻便去寫休書,休了謝夫人!然後,三書六禮娶你進門!”
我搖頭歎道:“無論是不是你想要的,你既然娶了她們,就該真心誠意地待她們。對於她們而言,你可是她們一輩子的依靠!”
“那你呢?”他問。
“我?我可不一定嘍!”說著,我掙脫他的手跑開了。
“你還敢這麼說?別讓我逮到你!否則看我怎麼罰你!”他追著我笑道。
我邊跑邊回頭張望孫權是不是追了上來,卻不料迎麵撞進了一個人懷中。
“哥?你怎麼會在這裏?”見扶住我的人正是潛龍,我不禁問道。
潛龍冷著一張臉問道:“你們就隻顧著玩鬧!沒發現樹後有人在偷聽麼?”
“你是指你自己麼?”我問道。
“錯!我剛才是坐在樹上的!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聽!”潛龍指了指身後一棵大樹道,“不過,她嘛……就另當別論了!”
孫權立刻收起笑容道:“誰?誰在那裏偷聽?給我出來!”
一個侍女膽怯地從樹後走了出來。
“說!誰派你來的?”孫權怒問。
“請主公恕罪!奴婢不敢說!”侍女跪地求饒道。
“不敢說?”孫權冷冷地道,“那你是否敢死?”
“主公饒命!主公饒命!”侍女磕頭哀求。
“我最恨逾越身份,鬼鬼祟祟的侍女!”孫權命令道,“給我殺了她!”
“諾!”潛龍的長劍龍吟出鞘。
眼前這名侍女讓我忽然間聯想起了當年的小謝。我想,孫權大概也是因為有同感才會動殺念吧。
“等等!我說!我說!請主公饒命!”侍女見潛龍拔劍,連忙改口道,“是謝夫人派我來監視琳姑娘的!”
“果然是她!”孫權微微頷首,牽起我的手道,“我們走!”
在掠過潛龍身旁時,孫權湊到潛龍耳邊低聲耳語了一句,而後便拉著我順著園中蜿蜒的小徑離開了。轉過月門的刹那,我偷偷回望了一眼,驚見潛龍的快劍劃過那名侍女的脖頸,在她即將倒下的瞬間,他扛起她悄無聲息地朝著與我們相反的方向離去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殺她?”我不悅地低聲問道。
“看來潛龍的劍太快,竟然還是被你看到了!”孫權麵無表情地道,“這名女子,刺探機密在前,貪生賣主在後,留不得!”
“我這裏哪會有什麼機密?分明是你自己濫殺無辜!”對於他的看法,我不能苟同。
孫權道:“我若不殺她,她回到謝夫人那裏,為了貪功求賞必會對謝夫人添油加醋地回報說你為了做我的妻子,教唆我休了謝夫人。之後,謝夫人必然會不擇手段,絞盡腦汁地陷害於你,到那時想要護你周全恐怕就為時已晚了!”
我不願再與他爭辯,默默低下頭跟隨他穿過長廊。
走到長廊盡頭時,忽然聽見有人興奮地叫道:“琳姐姐,你真的回來啦?”
我抬起頭,眼前的人竟是一別數年的孫家小妹孫尚香。如今她的個子長高了許多,臉上少了幾分稚氣,卻多了幾分嬌美。
“香香,好久不見!”見她身後的侍女捧著一把古琴,我不禁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裏呀?”
“去公瑾哥哥那裏學琴呀!”孫尚香道,“那年姐姐答應教我練琴,但不久之後就為大哥守墓去了,二哥見我好些日子悶悶不樂,就找來公瑾哥哥教我,所以這幾年我都在隨公瑾哥哥練琴。”
我道:“是嗎?你公瑾哥哥可是音律高手!你跟他學了這麼多年,琴藝應該很棒了吧?得空的時候可要彈給我聽聽啊!”
孫尚香道:“琳姐姐有空的時候,也要繼續指點我啊!我至今還惦記著琳姐姐當年彈奏的二十一弦琴呢!”
我道:“那把二十一弦琴,姐姐帶回來了!你想聽時,就來找姐姐!”想起當初我被曹操那些手下捉去時,那把琴被我留在了山中那間茅草屋裏未及帶走,後來還是孫權派人替我找回來的,我不禁望向孫權,微微一笑。
孫權會意淺笑,伸出手臂環住我的肩,擁我入懷。
孫尚香掩唇偷笑道“二哥和姐姐還是這麼要好,真是讓人羨慕死了!”
孫權道:“別在這裏取笑我們了!還不快去找你公瑾哥哥?若是去遲了,他又該罰你了!”
“好!我這就去了!”孫尚香巧笑著離開了。
被孫尚香這麼一鬧,我的心情好轉了許多,畢竟這府中除了孫權,還有人念著我。然而,我卻沒有料到,這片刻的開心竟是如此短暫!
我與孫權回到房中時,一進門便發現負責照顧安琪的奶娘昏倒在地上,而安琪正在小木床中嚎啕大哭。
“安琪!”見她稚嫩的臉被人用刀子劃傷,已是滿臉血跡,我驚惶地將她抱起,歇斯底裏地吼道:“這是誰幹的?”
孫權亦是暴跳如雷:“來人啊!人都死到哪裏去了?”
兩名侍衛聞聲趕來:“主公!發生什麼事情了?”
“快去請大夫來!”孫權急道。
“諾!”一名侍衛飛奔而出。
“把潛龍、見龍、剔龍、亢龍都給我召來!”孫權對另一名侍衛厲聲道。
“喏!”另一名侍衛也飛奔而去。
大夫診治的結果是,安琪的臉是被人用匕首劃傷的,雖然隻有一刀,但傷口較深,傷愈後是一定會留下疤痕的。
安琪的奶娘在大夫施以針灸之後很快醒了過來,孫權向她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回憶說,當時她把安琪哄睡著後,怕她著涼,便去另外一件屋子取來一條毯子,沒想到剛回來便看見一個用白布蒙著臉的女子握著匕首刺向安琪,她未及多想,衝過去將那女子撞開,那女子的刀子失了準頭,沒有傷到安琪的要害,卻劃傷了她的臉。安琪大哭,那女子怕驚動其他人想要逃走,她卻揪住那女子不肯放手,並大聲呼救,那女子情急之下便將她擊暈了。
大夫與奶娘講述這一切時,孫權召來的四大護衛早已整齊地立於房間內。
孫權屏退大夫和奶娘之後,下令道:“見龍,這件事交給你去差個水落石出!惕龍,你即日起恢複女兒身,以侍女身份貼身保護琳姐姐!亢龍,你從今天起接替潛龍留在府中作為暗哨,留意所有人的動向,暗中護衛需要被保護的人!”
“遵命!”三人異口同聲抱拳道。
孫權點頭道:“你們三個先去吧!潛龍留下!”
待三人退出,潛龍問道:“主公,我的任務是什麼?”
孫權望了我一眼,道:“琳姐姐,我想和他單獨聊聊,你可否……”
我會意道:“好!我去給安琪煎藥!”
“安琪呢?”待我端著煎好的藥回到房中時,屋內隻剩下了孫權一人,潛龍與安琪都不見了蹤影。
“我讓你義兄將她帶走了!”孫權道。
“什麼?他把她帶到哪裏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我不安地問。
“我要他帶她去遍尋名醫,治好她再回來!”孫權道。
我急道:“你要治好她可以把醫生都請來,外麵世道那麼亂,多危險啊?”
孫權道:“外麵就算是再危險,也比這裏安全!我原以為,安琪是個女孩子,又不會與世子之位有什麼瓜葛,不會威脅到任何人,所以沒人會害她!但現在看來,很顯然我高估了某些人的容人之量!既然她們連一個小女孩兒都不肯放過,我也不能再留她們在這裏興風作浪了!”
“你要上哪兒去?”見我默然不語,轉身欲離開,他問道。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我想去荷塘邊撫琴,散散心。”
孫權道:“你又想把自己放逐到音樂裏去了?”
“不然怎麼辦?我心裏好亂!”我道。
孫權道:“既然如此,你就暫時做我的樂師,去樂府教那些樂工們練曲吧!或許有點事情做,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心情也會好一些!過些日子,等我將這裏的事情處理妥當了,我們就選個吉日成親!那時,我要讓你做我的妻子!我的正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