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不明白這個字是名詞、動詞、或者形容詞。但我確切地感受到,自己心甘情願被這個字纏繞。像是人世間最簡單的咒符,我被詛咒了,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同樣難逃一劫,包括那個自以為是、眼高於頂的妖怪。世間最厲害最簡單的一個咒,僅僅三個字——我愛你。”
——柳夜奇《》
“那個人值得你為了他付出僅有的一切嗎?”上午知道無我要毀約時,他就問她。
“我僅有的隻是成為一名無我嗎?”
“那麼還有別的什麼嗎?”他們倆一直都在問。
“還有心。為了它,我甚至還放棄了我的傲慢。我想要幸福,微不足道的平凡的幸福,這是一個無我永遠不可能得到的幸福。”
“既然這樣,你也應該清楚毀約之後你的處境。你身為無我的能力將被封印,從此以後隻是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小女人。”
“是。”她微笑著,很滿足。
他也笑了,因為發覺她的眼睛很漂亮,流溢出名為希望的光彩。
“能不能再同我訂個契約?”
“我很快不是無我了。”
“不錯,但我就想和不是無我的你定契約,當然首先我也不是木鳶家的繼承人,而僅僅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木鳶浩。”
“什麼契約?”她感興趣地問。
“無論我們兩人遇到何種困難,一旦向對方提出幫助時,被求助的一方必須以全力相助。”
“好啊,我很高興能和你再次成為契約者。”她笑容燦爛。
……
現在,木鳶浩看到的軀殼不是那個從容、倔傲、固執又很會微笑的小女人。他不解地望著一臉焦急悲傷的柳夜奇,他還未從對方所訴說的異事中回過神。等消化了那些和鬼怪糾纏不清的舊事,他才肯定對方雖然是一個以寫鬼怪小說成名的男人,但說的絕對是事實。
“所以你是來求我奶奶救無我的?”
“是。”柳夜奇緊張地窺探木鳶浩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正好讓我碰到你,你和這具屍體多半會被送進警察局。無我為了你毀約,奶奶大怒,肯定不會救她。因為據我所知,無我向來最痛恨毀壞契約的家夥。何況就算奶奶答應出馬相救,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她急著要我和無我訂婚,要無我成為木鳶家的人,就是因為發覺自己的咒術已經大不如前了。”
兩人都透過各自的眼鏡片觀察彼此的表情,以揣測另一人的心思。
“不管如何,我想要見木鳶老夫人,如果試都沒試,我不會甘心的。隻要能救無我,我什麼都可以答應。”
好堅決的眼神!木鳶浩一怔,暗讚一句,表情卻仍是先前的一股淡漠。
“如果說,要求就是救了無我之後讓她繼續履行那個約定呢?”
柳夜奇怔忡,萬萬料不到木鳶浩會問得如此一針見血。原就因擔憂而變得蒼白的臉色更為難看了,幾乎成了灰青。
“我也不知道。我想總得先救她,她隻有成了以前的無我,我才有資格讓她幸福。”
這男人的心意似乎也不差啊……木鳶浩站起身,走到電話旁,拿起話筒。
“隻能試試,如果連這個方法也不成,那麼隻能去求我奶奶,但我奶奶那兒已經肯定是死路了。”
“這就說……”柳夜奇激動地直起坐著的身體。
“我和她依舊是契約者,如果她死了,以後我倒黴就沒人可找了。”木鳶浩指指那個躺在沙發一動不動的人開始撥號碼,另一端的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一貴嗎?我是木鳶浩。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聽媽媽說你們司徒家供養了一個很厲害的鬼怪代言人,是不是?”
柳夜奇這頭完全聽不到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隻能幹著急。
“對,是非常麻煩的事情。一個妖怪將一個鬼怪師的生魂囚禁住了,這個鬼怪師是我很好的朋友……好,你們馬上就過來?呃?不用我去接嗎?啊,也對,我竟然忘了鬼怪師不是普通人。嗯,我們等你們。”在非常耐心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後,木鳶浩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
“怎麼樣?”已經猜到有希望的人仍不安地詢問。
“他們馬上來。據說是西之國最有名的鬼怪代言人,被稱為鬼怪君的家夥。應該不會是徒有虛名的人,因為司徒一族從幾百年前就開始供養他們這一族,幾百年前這一族的祖先還曾被西之國第五任帝王司徒暮冊封為國師。奶奶也說,鬼怪界最畏懼的鬼怪師便是這一族現今的繼承人鬼怪代言人的鬼怪君君安。”
“嗬嗬嗬嗬……沒想到鬼怪君的名號,現在連凡人都個個知曉了。”無限妖嬈悅耳的魅惑嗓音,燈光一陣晃動,一名長相傾國的白袍男子就出現在房內。
狹長如柳葉狀的媚眼,新月似的彎眉微微上挑,唇不笑而揚,明眸皓齒,襯著白皙得幾乎透明的細膩肌膚……他笑得一臉壞意。若不是都曾見過烏雅的樣貌,木鳶浩與柳夜奇斷斷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美得不可思議的存在,但也確定了對方必定是妖。
“你是誰?”木鳶浩冷冷地問。
“奉鬼怪君之命來幫你們解決問題,不需要嗎?”他優雅地浮在半空中,銀澤的絲發折射出燈火的璀璨。
“鬼怪君呢?”
“他說他想睡覺,就讓我來了。”輕描淡寫的語氣,“不可以嗎?”
“恐怕我很難信任你,讓一個妖去對付另一個妖。”木鳶浩目光森冷。
“哦?”妖冷笑一聲,轉頭問一旁盯著他看的柳夜奇,“你呢?”
雙手握拳,柳夜奇深吸一口氣,雙眼直視上方的那個異類。
“我相信你,因為你是我最後的希望,如果我不信你我不如放棄。我不在乎你是妖或者什麼,隻要能救她,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信。”
漂亮的瞳孔閃現訝異,妖吃吃地笑了。
“妙極,本大仙最喜歡你這樣的人。不如我們訂契約吧?”
又要訂契約?果然是妖怪。正在柳夜奇不知如何作答時,牆角落突然就多出一個青年的身影。
青年有一頭粟色發絲,膚色過於白皙且略帶不詳的青灰色。狹長的丹鳳眼、細長略向上挑的眉毛、緊抿的薄唇,偏於中性化的美麗長相。目光銳利,表情冷漠,似乎不太願意笑。
“耍弄人真的很有趣嗎?”他喝止張狂的妖,隨即眼神一轉看向木鳶浩,“我是君安,一貴要我過來幫忙。”
有點意外聲名遠播的鬼怪君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木鳶浩隻能僵硬地點點頭。於是君安又看向沙發上失去靈魂的軀體以及抱著軀體的柳夜奇,神情掠過絲同情與悲傷。
“是她嗎?鬼怪師無我。”
“是的。”柳夜奇仍舊死死抱著無我,像是戒備守護什麼。
看了柳夜奇懷裏的軀體一眼,鬼怪君又看柳夜奇。
“我知道你想守護這個身體的心情,但是如果要救她的話,你必須先將這具身體交給別人保護,隨後同我們一起走。”
“走?去哪裏?”他不是很明白鬼怪師的意思。
“當然是去找那個什麼神鴉大人。”似乎是君安契約者的妖魅笑道,“上次去忘川找死魂,這次則是救生魂,真有趣。”
要不是顧念無我的安危,柳夜奇絕對會拖住這個傲慢的妖告訴他更多有關鬼怪世界的事。而且縱使別人都說鬼怪君是最強的鬼怪師,但他仍為無我的安危擔心。會讀心術的妖輕易就看出柳夜奇的掙紮,於是笑容更為冷冽。
“我可是萬年的狐仙,連神都忌憚三分的妖,你不放心嗎?”
萬年的狐仙?鬼怪小說家張著嘴想要問什麼,最後隻是深深地皺起眉。
“隻要能救活無我,你是誰都不重要。”
“我們走吧,會去到哪兒,我不清楚。也許是那個妖怪的結界,也許是另一個時空,但無論如何你都要聽我的話。”君安揮揮手,打斷胡誌先沒完沒了的插諢打科。
仿佛由青年清冽的眼眸中得到了鎮定心神的強大力量,柳夜奇把無我尚有餘溫的身體慎重的交給木鳶浩。毫無生氣的平靜臉龐,略有上揚姿態的唇線,緊緊閉著的雙眼……她透著某種死亡氣息的臉,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無我……不會死的……
所以他不顧在場其餘兩人一妖的驚詫視線,吻了像是睡美人一般的她。軟軟的唇,悲傷的悸動,卻是他第一次吻她的感動。
君安移開了目光,與其相反胡誌先竟饒有興趣地將每一個細節看進眼裏。
“交給你了,你是我和無我的大恩人。”
麵對柳夜奇過分誇張的嚴肅,木鳶浩沒有笑,以相應的認真神情點了點頭。
“天地神魔,借汝之無所不及的雙目,尋找吾之欲尋的魂靈。”知名的鬼怪師閉眼吐息,大姆指、食指、小指相對,咒語脫口而出,更稀奇的是施咒者光潔的額頭突現一隻奇特的眼睛,眨出旁人無法迎視的光芒。
上天……入地……生靈……死魂……
額頭眼睛形狀的圖案逐漸隱去,不等鬼怪君睜開眼,等候的人情急之下抓住君安的胳膊,萬萬不能平靜地欲追問。
“找到了,我們走吧。”膚色青灰的鬼怪師繼續念咒,“天地神魔,賜吾以操控眾生之強大力量,令天地間的風之靈送吾等前往那生魂囚禁之地。”
從地底升出的白光把柳夜奇團團圍住,身體突然失去了重量,在令人睜不開眼的強烈白光中他飄浮到了未曾到過的時空結界內。感覺身體極為輕盈,似在飛行卻又聽不到風聲,看不見任何景物。低頭,連身軀都被白光所掩蓋而看不真切。不知道自己即將會經曆什麼,他向無我魂魄的囚禁之處一路追去。
黑暗的時空,沒有日落月升,哪怕一絲光都不會有。烏雅坐在這個暗世界,他一點不排斥,因為這是他內心最深的世界。
“你想永遠把我和你一起囚禁在這裏嗎?”淡淡的,又很冷的聲音響起。
他攤開手掌,掌上的小瓶內有一團美麗的幽幽綠光。
“不可以嗎?”他有些賭氣地得意詢問。
“也不是說不可以,隻是這未必是最後的結局。”聲音由綠光發出,是無我的魂魄。
“那麼什麼是最好的結局?讓你和那個蠢人在一起嗎?你是本大人的契約者。”他冷哼,黑暗中不知是什麼表情。
認命地歎息,一向和鬼怪打交道的她明白,妖絕對不講理。
“本大人知道這麼做,你會生氣,但要是看到你嫁給別人,本大人會更生氣。本大人會發瘋,會毀了天地間所有的東西。”他喃喃地自語,聽來卻令人恐懼不已。
輕輕地笑,如果現在有身體的話,她一定眯起了雙眼。而聲音依舊如先前一樣鎮定,透著一股叫人無從拒絕的堅決。
“我知道。”
“你知道?”烏雅憤憤地問,“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同那個人類在一起?”
“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
她在耍他嗎?學著人類罵了一句髒話,與神同等地位的妖狠狠瞪著眼前這團囂張的綠光。
“你想惹怒本大人嗎?”他威脅,“你現在隻是一團無用的魂魄。”
“是,我想惹怒你。”她歎息。
“為什麼?”
“這樣說不定你一氣之下會弄碎這個法器。”
“哼,你以為這個法器碎了你就能逃出去嗎?一旦魂魄離開這個法器,隻有魂飛魄散一種下場。”
“我知道。”又是輕飄飄的口氣。
“你又知道?”烏雅受不了地怪叫。
“是。魂飛魄散也比現在的處境好。”
“為什麼?”他已經不知道問了多少次。
“因為這樣就不用因為契約者的背叛而憤怒,不用為了思念柳夜奇而傷心,不用因為要永遠待在這個暗世界而覺得無聊。”
容納靈魂的法器劇烈地抖動,因為烏雅正氣得全身發抖。
“本大人隻是不想把你讓給別人,這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