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九章(1 / 3)

步出墜天獄,出乎意料,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是這些神對墜天獄裏的咒法有自信,還是有人做了手腳?眼看大門敞開著,似乎特意為了讓她逃走,以往監守嚴密的墜天獄,此刻居然連半個影子都沒有。

其實她不用多想,從絲竹進來的時候,她就猜到事情和太白有關了。如果不是有五曜對這裏動過手腳,支開看守的人,絲竹根本不可能進得來。恐怕連鑰匙,也是太白支開司月,讓絲竹去偷來的。

她歎了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做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太白對她的專注溫柔,現在想起來如同夢一樣,看不開的人,究竟是他,還是自己?讓她活下去嗎?哪怕她是一個根本隻有恨的怪物?

周圍是荒蕪的麝香後山,月光透過光禿的枝椏,映在地上,影影綽綽,仿佛無數張牙舞爪的鬼怪。她沒有猶豫,抬步往斷念崖走去,麝香山隻在那裏才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路上沒有一個人,平時人來人往的麝香山,今日不知為何蕭索異常,一直到了天綠湖畔,三萬鐵騎的鮮血屍體依然放在那裏,沒有人清理。湖邊盛開著無數血紅的花朵,許是被三萬人的鮮血浸透,越發妖豔殷紅。

她慢慢走過去,伸手撈起一朵花,溫柔地看了半晌,忽地將那花貼在了額頭上。

她嘴裏喃喃念著什麼,然後額上的心魔印陡然閃亮起來,那朵花頓時變成了半透明的色澤,隨著她念的聲音高低,漸漸有點點血色光芒從花蕊中溢了出來,繞著她的身體,上下盤旋,仿佛有生命的一般。

她忽地一展袖子,那些熒熒光點頓時飄散開來,將天空都映紅了,仿佛突然降了血雨一般。她默默地看著那些光點落進土裏,瞬間消失,唇上卻漾出了一抹笑容。

她等了好久好久,可是在這成功的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卻是如此平靜。沒有聲嘶力竭追在後麵的諸神,沒有哭到肝腸寸斷的絲竹,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天綠湖邊,品味著千年的執著。

其間苦澀也好,痛楚也好,失落也好,現在都離她好遠。她從沒有如此輕鬆過,原來千年之前,她也曾如此天真自由過,折磨了她千年的心魔和憤恨,一切的賬,今天終於算清了。那些故作的聖潔,那些虛偽的光明,神的美麗外衣,現在開始,要被她一件一件脫下來……

她將那朵花塞進袖子裏,含笑看著湖畔的惡之花,如同被施了什麼魔法一樣,在一瞬間全部發起光來。暗夜深沉,這些如血的紅光一直蔓延到了斷念崖,花朵隨風搖曳,遙遙望去,如同流動的血河。三萬鐵騎的鮮血,沒有白流。

身體裏忽然一陣銳痛,仿佛被一根針狠狠紮了一下似的,有一種古怪的寒氣從胸口漸漸往四肢蔓延開來,她不禁張開口,一口漆黑的鮮血被她噴在地上,化成了黑色的冰。她默默抬手抹去嘴角邊的血跡,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她早知道的,用凡人之身召喚心魔就已是她的極限,何況她還吞噬了心魔,能撐到現在,根本是奇跡。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體內的寒氣卻越來越淩厲,順著她的經脈骨骼,飛快地流竄,她覺得整個人好像馬上就要結冰一樣。

絲竹……

她的心裏忽然微微地痛了一下,即使到了現在,她還隻會讓她哭泣失望嗎?她咬了咬牙,奮力邁步往前走去。

月光今晚不知為何,溫柔到感傷,為她蹣跚的身影鍍上一層銀輝。沒有風,她漆黑的衣裳卻輕飄飄的,仿佛她整個人馬上就要化成煙霧,融化在月光下。她的頭發披散在背後,一寸一寸地染上了月一般的白。

她忽然回過頭來,雙眼炯炯,直直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那個人,然後她微微笑了,帶著狐狸一般的狡黠。

“太白大人,一切可好?”

她的聲音與眼神一樣狡黠,卻有一種久違了的俏皮在裏麵。站在她身後的,正是太白,白日剛剛被司月把傷治好,現在又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忽然一步上前,將她緊緊地摟進了懷裏。

“清瓷……清瓷!”他貼著她的頭發,痛苦地,低聲地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對不起,我來遲了……”

她的頭發飛快地在他眼前變做了雪一般的白,可見她的身體已經被心魔侵蝕到了嚴重的地步!如何還能一個人這樣走著?

“我馬上幫你將心魔的力量封印起來!”

說著他就要伸手蓋上她的額頭,卻被她輕輕握住了。她看著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深入到了靈魂最裏麵的那樣看他。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裏,對這個人到底有著怎麼樣的情感。他的溫柔如此悲傷,承載了與她一樣強烈的痛楚。或許在千年之前的那次驚鴻一瞥,他們就注定要這樣的方式來糾纏。

她微微一笑,甩開他的手,轉身輕盈地往斷念崖方向跑去,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隻黑色的蝴蝶,袖子就是她美麗的翅膀,雪白的頭發在空中飛舞,於他是一個美好的,不能觸碰的夢。他愣了一下,急忙追了上去,兩個飛奔的身影,在夜色下有一種異樣的協調。

月光被烏雲遮掩,陣陣寒風呼嘯而來,天色竟然在這個時候變了,風裏夾雜著濕意,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她什麼也沒注意,什麼都沒看見,隻是用力地全心全意地奔跑著,好像要將所有的生命,都投入在這裏麵一樣。

斷念崖陡峭尖利,她卻輕飄飄地就這樣攀了上去,腳都沒沾地,行經之處,留下一條黑色的冰道,她的口中不停噴出鮮血,落在地上就結冰。

心裏突然有一種洶湧的,猛烈的情潮,咆哮著在身體裏麵肆虐,痛到不能呼吸,仿佛這麼久以來蟄伏在心底的某種東西突然覺醒,伸出爪子,將她傷得體無完膚。她顫抖著閉上眼睛,幾乎就想這樣乘風而去,她張開嘴,想痛苦地大吼幾聲,又想將心從胸膛裏掏出來丟得遠遠的,可是她卻發出了類似受傷的小獸一般的呻吟,鼻子裏一陣熱辣,眼淚都湧上來了。

暴雨突然降臨,瘋狂地砸落在她頭上身上,冰冷的濕氣從皮膚裏鑽了進去,好像要把她的心也淹沒。她從未美麗得如此狂野過,幾乎像一隻走到了末路的蝴蝶,癲狂肆意地張揚著最後的豔。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叩在她心上,好像馬上就會撥開她的血肉,窺視她的最深處一樣。

她忽然一個跳躍,整個人拔地而起,寬大的袖子張了開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崖頂。暴雨傾盆,她卻意外地發覺崖頂上有好幾個人,司月,歲星,鎮明,熒惑,還有……絲竹!她僵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歲星將絲竹輕而易舉地製住,把她的胳膊用力扭向後麵。

絲竹見到她,如同見到鬼一樣,駭然地尖叫了起來!

“清瓷?!你為什麼會來這裏?為什麼不先走?”

她一出墜天獄就被司月發覺了,認定她私自放走第一要犯,背叛神界,立即將她製了住,逼問清瓷的下落。她本打算無論如何都不說的,可是又怕司月大肆在麝香山派人尋找清瓷,她剛剛受了那麼多苦,如何能躲過諸神的追擊?於是她便撒謊,說兩人約定在斷念崖頂見麵,企圖將他們的注意力分開,好讓清瓷獨自逃離。

本想這斷念崖絕少人跡,高聳入雲,無論下麵發生了什麼事情,諸神都不方便立即下去處理,也為清瓷爭取一點時間,卻沒想到她居然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候來到了崖頂!這……難道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