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顏突然衝過來拽住我的胳膊,“你怎麼這麼傻?你如此這般,他會領情嗎?”
我甩開了他的掙紮,“我不要他領情,我隻是做我該做的而已。隻有這樣他才會記得,會永遠記得我。我是為了他的天下才去死的,他會記我一輩子。我要成為刻在他心裏的痛,讓他一輩子都不能忘記。”
舜安顏蹲在雪地裏,“瀟兒,你能不能不這樣絕望?”
“哥,我不曾絕望。我很高興,我終於可以歸去了,終於可以解脫了。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不用再日日夜夜擔驚受怕,不用再忍受萬千折磨。”
舜安顏看著我良久,“我決不會原諒他。”轉身離去。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拿過明黃色的聖旨遞給三叔,“三叔,以後的事交給你了。隻是苦了你被我所累。今後……”想著三叔在胤禛登基後的命運,心裏有些痛恨自己。
三叔搖了搖頭,“我們是一家人,隻是,生在這樣的家庭,不知道是我們的幸還是不幸。”
我點了點頭,“三叔,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雪花滿天地飄著,我抬頭看向頭頂上茫茫未知的區域。一生何其長,一生又何其短?
緩緩走到花園內的石桌旁,拿起酒壺斟滿一杯。跟自己說,別了;跟這個世界說,別了;跟我心底的那個愛人說別了……
仰頭一杯而盡,原來是杯好酒,隻是有毒而已。
“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內流血,心內成灰。”念著,又斟上一杯,仰頭喝下,覺得不盡興,方拿起那一壺酒直直地灌下去。
漸漸地,眼前有些恍惚。一股灼燒的巨痛從心底傳來,閉上眼睛開始旋轉。漫天的飛雪裏,一個純白的身影在輕閃著跳動。最後慢慢躺在雪地裏,仿佛一曲舞蹈的最終造型,嘴角含笑,絕豔而淒美。雪花繼續飄落,落在她的身上,臉上……不悔,此生不悔……
十三日,隆科多見駕,稟報瀟兒已喝下毒酒。康熙病情突然惡化。命皇四子胤禛及皇三子、皇七子、皇八子、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二子、皇十三子奉詔進見。
夜裏,康熙病逝。隆科多傳康熙遺詔:“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即夕移入大內發喪,十四日大殮。
七天後,十一月二十日,皇四子胤禛踐祚即位,第二年年號為雍正。
胤禛登基後,以貝勒胤禛、皇十三子胤祥,大學士馬齊、尚書隆科多為總理事務王大臣。召撫遠大將軍胤禎回京奔喪。誠親王允祉上疏,援例陳請將諸皇子名中胤字改為允字。
十二月,封允禩為廉親王,授理藩院尚書,允祥為怡親王,允衶為履郡王,已廢太子允秖之子弘皙為理郡王,以隆科多為吏部尚書。
十二月十七日,十四奉詔從西北趕回奔喪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折問:“謁梓宮、賀登極孰先?”
胤禛淡然道,“先謁梓宮。”
雍正元年正月十五。
胤禛一個人獨自坐於宮內那條曾經拉著瀟兒的手走過的樹林。手裏握著那隻白色的荷包,上麵的荷花毫無豐姿,零落的花瓣,正是她說的那句“留取枯荷聽雨聲。”
身邊沒有了她,才知道原來孤獨會蔓延至心底的每一寸空間。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曾經的點點滴滴。在這裏,他曾拉著她的手走過不止一次,為何曾經允諾的相守卻不能實現?一遍遍地想著,當初若是選了她而沒有選江山會如何。是否此時跟她漠北看著落日,江南乘著小舟,暢意地笑著揮灑著……隻是,肩上的責任不允許他那樣選擇。理性告訴他,即便他選了瀟兒,依皇阿瑪的個性也是不會留下瀟兒的。隻是這一切都不能對她言講。他要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要靠這個位置實現他的鴻圖大誌。
記起皇父歸天那日清晨,秦順兒進了書房,手裏拿了一個信封,顫顫巍巍地不知道該怎樣。他心裏煩悶,一則為祭天,二則擔心瀟兒。昨夜突然夢見她一襲白衣地在雪中舞蹈,卻仿佛要離他遠去。記得在宮中的那天,自己回答完皇阿瑪的問題後,側邊簾子的一陣響動。當他跑過去的時候,隻看見瀟兒絕望地看著他的眼神和滿目的紅色。他知道再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聽太醫從她家回來後說她並無大礙,可是一想到那紅色和她的眼神又會心驚肉跳。
看到秦順兒猶疑不定的樣子,他更加煩悶。厲聲問道:“什麼事?”
秦順兒慌忙跪下,“爺節哀。”手捧上了一封信。
胤禛一絲驚異,無緣無故有何節哀?伸手拿過信,並未拆開看,等著秦順兒把話說完。
秦順兒見爺沒有拆信,硬著頭皮說:“信是佟府裏的秋霞送來的,說是昨日夜裏瀟格格喝了萬歲爺賞的毒酒已經去了……”
他猛地一驚,去了,她去了嗎?懷疑自己有些幻聽,她怎麼可能去了呢?昨天晚上還夢見她在雪地裏自由自在地跳舞……隨即明白過來,皇阿瑪賜死。她是為了自己的皇位去死的。她為何要如此?就不能再等一等,等他登上那個寶座讓他護她周全?
刹那間覺得自己的心中仿佛被人掏空,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身形就要倒在地上,秦順兒忙上來扶住,嘴裏還說著:“主子您節哀。”
他慌忙拆開手中的信,“別後,勿牽念,勿牽念。你隻須記得我心中不悔。”勿牽念,他怎能不牽念?為何她要告訴他心中不悔,他情願她後悔不喝那杯毒酒。至少那樣她還活著,即使恨他不再愛他至少她會活著。“瀟兒,我隻想你好好活著……為何那麼傻?”又看見一張紙從信封內飄落,正是那張《九張機》。多少往事一幕幕隨著那詩湧上眼前,她清亮的嗓音,她慵懶的神情,她含淚的雙眸……而此刻竟然連見都未見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