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六章 惑之終(1 / 3)

司徒走到牡丹身後,正要將她摟進懷裏安撫一番,卻聽她冷冷地說道:“別過來,別看我,你告訴我,鎮魂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會是你化出的玉?”

司徒站在原地,居然走不過去。他歎了一聲,說道:“你是我花了千年的功力和心血化出的玉,可以攝人魂魄。我曾用你攝走三千多人的魂魄封在你身體裏,那些都是罪大惡極之徒,我自認不曾錯殺一人。隻是此事驚動了麝香山的神,他們派出兩個五曜來收我,要將你搶奪走。我便讓非嫣將我的法力全部封進你體內,然後還嵌了一滴血進去,好讓已成了玉石精的你轉世成人,我隻待修煉出元身之後便可去找你恢複功力。可鎮明在你身上下了封鎖記憶的封印,還讓熒惑給你下了保護的封印不讓任何法力可以接近你。隻是一來,我沒想到你被封鎖了記憶,二來我沒想到自己的法力失去之後也失去了記憶。可我還記得玉的氣息,你身上有我血肉的氣息,所以我會接近你,其實都是我下意識的舉動。牡丹,我開始真的沒騙你,即使我騙了你什麼,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傷心。你隻是個普通的小丫頭,我怕你不能接受自己前世不是人,我也怕……你認為我接近你對你好,都隻因為你身上有我三千年的法力。其實你會這麼想我也不怨,你若恨,就恨我吧。你若要將我殺了,我絕對不會皺一下眉頭。”

牡丹背對著他,鬆散的長辮子垂在背後,那朵粉紅的珠花在風中怯生生地顫抖著。她的肩膀看起來纖細的似乎一折就斷,從來沒有這麼柔弱過。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輕聲道:“我既拚了命保你性命,又怎會來殺你?你現在已經得到了三千年的法力,恭喜。以後我們也沒什麼幹係了,告辭。”

她筆直地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司徒急忙要去追,卻聽她沉聲道:“別過來。還有,我隻想告訴你,世間沒有誰是該死的,就是該死,也沒有誰有資格去殺他。你的行為,和那些自詡高貴的神有什麼區別?到頭來,不過是顛覆了一個神界,再繼續創造另一個神界罷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子,說得不中聽,見解也不高深,你不要介意。”

司徒怔在那裏,三千年的法力失而複得,在他體內平靜地流淌著。他已是一個真正的狐仙,可他卻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他的小小玉石精,決絕的背影看得他心酸。她說得什麼都對,隻是他曾經沒有能力看透罷了。現在他看透了,她卻走了,他想過去抱住她,他想看她瞪圓了眼睛凶他的模樣,他想聽她用清脆柔軟的聲音叫他:司徒!狐狸!人妖!他喜歡她柔弱到沒有一點能力去保護自己,卻還要逞能去救別人的勇氣。他的玉石精,轉世竟成了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子。

可是他卻怎麼也走不過去,她的背影是在訣別,沒有猶豫,沒有脆弱。前世,是他毅然放棄了她,任她轉世輪回,今生,輪到她毅然離開他了。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天理報應?可笑他傲然地指責鎮明,自己卻也陷在裏麵沒辦法掙脫。

報應!報應!他苦笑了起來,任憑瑟瑟的風將他的頭發吹亂,樹葉紛飛,在他身邊胡亂地打卷。神界純淨燦爛的陽光柔柔地照在他身體周圍,塑造出一個繽紛流彩的世界。是的,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半尾狐狸,他是三千年的狐仙,他的世界應該是繽紛多彩的。隻是,曾經那種單純的在打鬧中的幸福,他卻再也體會不到了。

惡之花血紅的花瓣被風拂動著滑過他的臉,有兩滴水落在他唇邊,他輕輕一嚐,淚水一般的苦澀。陽光將他的影子慢慢拉長,他就站在那裏,一直都沒有動。

水妖站了起來,張口想喚司徒,讓他快去追,卻被黃泉捂住了嘴。

“別叫他,他現在需要一個人自己好好想事情。”黃泉將水妖攬著腰身揉進懷裏,喜悅地歎道,“小四兒,和我走吧!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你了!”

水妖臉色蒼白,囁嚅著,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黃泉不解道:“怎麼了?還在想司徒他們的事嗎?你放心,牡丹那個丫頭的脾氣肯定不會持續多久的。她是典型的不會記仇的笨蛋,嘴上說得越凶的人,心腸往往最軟。他們遲早會和好的。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水妖沉默了很久,才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不是小四兒……我的名字……是水妖……”

黃泉怔了一下,柔聲道:“你不喜歡小四兒這個名字?那我就喚你水妖好了……水妖,水妖,你可願意和我一起走?”

水妖頓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的性子一直很柔,如同牡丹那般決絕的話語絕對是說不出來的,眼看黃泉這般開心,她也不忍心讓他難過。可是……她不想做小四兒——她前世的替代品。她多希望黃泉是因為她是水妖而愛上她……

黃泉歎了一聲,輕道:“你在擔心什麼?對於我而言,水妖和小四兒已經是一個人了。你現在暫時沒有恢複前世的記憶,所以可能還會排斥我,等你恢複了記憶,一切都會好的。”

水妖咬著唇,低聲道:“你……能等我恢複記憶嗎?在恢複記憶之前,你將我看做水妖好嗎?求你了,黃泉。”

黃泉看了她半晌,看她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一陣心軟,歎了一口氣,將她摟進懷裏,良久無言。

四年後,光州府一家普通的飯館裏,客人滿座,談笑聲不絕於耳,酒香,飯菜香,茶香混合在一起,構成一股熱鬧的味道。衣著油膩滿臉笑容的小二穿梭在各個飯桌旁,忙著為客人們端茶上菜,偶爾和老主顧說說笑笑,很是開心。

在他正和一個客人說得忘形沒有看到身後好幾個客人招手喚他的時候,一隻白嫩的手也不知道從哪裏伸了出來,忽然就揪住了他的耳朵,疼得他立即殺豬一樣地叫喚了起來:“哎呀哎呀!老板!饒命!耳朵要掉了!”

他可憐兮兮地抬手護在耳朵邊,也不敢反抗,一肚子的苦水。那可憐的模樣倒讓大廳裏的客人們都哄笑了起來,有幾個厚道的客人立即過來勸解。

隻聽一個女子哼了一聲,聲音居然甚是嬌媚:“小鬼!在我麵前你還敢偷懶?快去給客人倒茶!再讓我看到你偷懶不去管其他的客人,我可真把你的耳朵揪下來了!”

她將手鬆了開來,小二逃命似的急忙點頭哈腰地跑去那些有要求的客人桌子前,眼淚和鼻涕還沒擦幹淨,一臉的狼狽。

幾個老主顧歎道:“牡丹啊,小竹才十五歲,小孩子愛玩愛鬧,你稍微包容一點就是了!再這麼潑辣下去,可真沒人要你咯!”

被喚做牡丹的女子,一身絳紅色的衣服倒也雅致,隻是頭發包了起來做婦人打扮,一張還算白淨的臉上卻生生貼了兩張膏藥!眉邊還長了一顆巨大的黑痣,從背影看上去隻是芳齡秀美的少女,可看這臉,卻起碼有二十來歲了,當真還挺嚇人。

卻聽她哼道:“十五歲還小嗎?我十五歲的時候,早就不知道給多少大戶人家做過丫鬟了!哪個主子不喜歡我?要想自立有出息,就不能懶!懶人什麼都得不到!我呀,就要他從小懂得這個道理!省得老大了之後做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丟人現眼!”

客人們哄笑著和她開各種玩笑,她也不惱,神情自若地駁回去,潑辣的本性顯露無遺。那個叫小竹的小二再也沒敢和客人嘮叨什麼,低著頭拚命做事,眼角也不敢往老板那裏瞥一下。

忙了一天,飯館打烊的時候,幾個慈祥的老主顧站在櫃台前,悄聲說道:“牡丹,你也老大不小了,雖然沒了男人,你還當真打算一個女人家獨自撐著這個小飯館過一輩子?你也不難看,何不找個好男人再嫁呢?聽說城西那裏的賣菜王三很喜歡你,這幾天天天往你飯館裏跑,你就不給人家一點響應?”

牡丹暗自冷笑,搞了半天給她說媒來了!賣菜王三?那是誰?聽也沒聽過的人!

她將手裏的抹布往櫃台上一丟,頭也不抬地說道:“誰說女人撐不起飯館?我這不是撐得好好的?找個男人來幹嗎?氣我嗎?你們走吧!好意我心領了!”

幾個老主顧一邊歎氣一邊往外走。這個牡丹,就是太潑辣太倔!她那種貼膏藥的臉,能有個男人要算是不錯的了!何況她還是個寡婦,再等兩年,歲數大了,想要男人也沒人要她了,真是個笨蛋。

月色如水,牡丹獨自坐在飯館樓上自己的小閣樓裏,呆呆地望著外麵。忽然她重重歎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洗臉架旁邊,用手抄起盆裏的水就往臉上潑。膏藥沾了水立刻軟了下來,給她用力一撕,立即露出下麵有些發紅的嬌嫩肌膚。她對著鏡子將眉邊的黑痣也扯了下來,鏡子頓時映出一張二八少女秀美的臉!可惜麵上的神色卻是咬牙切齒的,將她的麗色衝淡了好多。

“該死的!我這身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低聲咒罵著,從她毅然離開麝香山之後,回到光州府,她的容貌身體就一直維持在十六歲的模樣!簡直是噩夢!要是給人知道她牡丹現在還是個這種幼稚的小丫頭,估計他們的眼珠子都會掉下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她一直是個普通人而已!就算她曾是那個什麼勞什子鎮魂玉,現在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哪裏有普通人二十歲了還長著一張十六歲小丫頭的臉?

她惡狠狠地瞪著鏡子的自己看了半天,才恨恨地轉身拿布死命地把臉擦幹。

她一回到光州府,就改變容貌將頭發包起來做婦人打扮,用荷包裏剩下的銀子在偏僻的小街道上開了一家油條店。好在客人還是挺多的,估計大家都同情她一個女子,沒了丈夫一個人討生計。就這樣生意越來越好,銀子越來越多,她就把油條店擴展成了小飯館。

做老板的感覺自然很好,可是她每天都要用兩塊該死的膏藥貼臉上,遮住她那張過於年輕的臉!連夥計都不知道他們的老板居然還是一個小丫頭。要是給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恐怕這光州府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微微歎了一口氣,她脫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司徒……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這個名字,她的胸口就會窒息。回想起來,他們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床上,那是個很烏龍的事情……嗯,他現在,在做什麼呢?有想她嗎?當年她那麼決絕地走了,他必然很恨她吧!可是,當時她真的很氣……她隻想著他是為了恢複功力才接近她的……那她之前的一切行為,她的心動,她的惱怒,豈不是像個白癡嗎?

話雖然這麼說……過了四年,該恨的,該惱的,也都過去了。現在她是寡婦牡丹,那些神界也好,鎮魂玉也好,狐仙也好,都不在她的世界裏了……呀……店裏的青菜快沒了,明天要早起讓小竹去城東賣菜老何那裏多買一點回來……

她想著想著眼皮子就合到了一起,怎麼突然這麼困?空氣裏飄著什麼古怪的香味?咦?她怎麼身體動也動不了?

正在驚疑,忽然感覺一根冰涼的手指在她臉上細細滑動,然後一個她夢裏都忘不了的嫵媚低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道:“果然是寡婦牡丹,當真嬌嫩可人,你的身體,就暫時給我罷!”

她一陣激蕩,立即從床上蹦了起來。床邊坐著一人,雪衣烏發,俊美妖嬈,不是司徒是誰?她頓時呆住,話也說不出來,隻見他微微一笑,捏著她的臉說道:“倒黴,附錯了人!居然上了一個色迷迷的小丫鬟的身!怎麼辦?你可要負責啊!”

牡丹幾乎有墜身入夢的感覺,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好半天才結巴著說道:“我……我負什麼責?”

司徒笑道:“你誘惑我,讓我四年來每天都跟著你不想走開,我這輩子可算栽在你手上了,你怎麼能不負責?”

牡丹大驚!

“你四年來一直跟著我?!那我、我這容貌……都是你做的好事?再說……誰、誰誘惑你了?都是你這隻狐狸來誘惑我啊!”

司徒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不管,反正我被你誘惑了。誘惑狐狸的下場,就是陪我一輩子!我可不許你先老了,走了,死了。你是我的。”

她什麼也說不出來,這些話,他很久以前也說過,現在再提起來,讓她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狠狠地吸著鼻子,抓起他的手放在嘴邊用力咬了下去。司徒“哎喲”了一聲,笑歎道:“這算是答應我了?給我打上記號嗎?”

“死狐狸!死人妖!”她用力地罵著,眼淚流了滿臉,“我可不是玉,我是人!”

司徒將她攬進懷裏,柔聲道:“你是人,你是我的牡丹,你是要陪我一輩子的老婆。可別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牡丹把眼淚鼻涕一股腦抹在他身上,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古怪!居然先下手把我的容貌一直停留在十六歲,你知道我每天扮裝有多辛苦嗎?”

司徒說道:“那不是我做的,你前世畢竟是玉石精,四年前突然靈性大發將我的法力全部送了回來,那次的異動造成了你身體結構的改變,所以你才能一直維持十六歲的容貌。”

牡丹揉著眼睛,揪著他的手死命捏,“你怎麼跟了我四年?怎麼想起來現在才出現?!”

司徒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怕你會罵我將我趕走,隻好偷偷跟著你。本想就這麼偷偷跟你一輩子的,看你什麼時候原諒我。可是居然有人要搶我的老婆,我怎麼能不趕快出現呢?你就是打我罵我,我也死皮賴臉地不走了!你是我的人!”

牡丹想到今天那幾個老主顧要給她說媒的事情,不由一陣好笑。他也當真有趣,居然和一個賣菜的計較!先前的自信都跑哪裏去了?

司徒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道:“你……可不怪我了吧?你要我做什麼樣的狐狸,我就做什麼樣的狐狸,你還不喜歡我嗎?七情六欲,我可學得很認真啊。”

牡丹抓著他的手,這次卻是輕輕地咬了下去,然後她輕道:“狐狸精都來誘惑我了,我這個凡人哪裏有能力抵抗?隻好乖乖給你惑走了。”

司徒一陣狂喜,激動得身體都抖了起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他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顯然心中激蕩不能自已。

牡丹拉了拉他的頭發,貼著他的耳朵說道:“既然要我,你可就要做一個好狐狸哦!我說的話,就是聖旨,不許你反抗!”

司徒連連點頭,卻聽她忽然問道:“你有水妖黃泉他們的消息嗎?好久沒見他們,當時連再會也沒和他們說,我很想念他們啊!”

司徒笑道:“安心吧,他們早就隱居山林了。水妖前世的記憶已經恢複,看樣子他們快要有孩子了。”

“真的?”牡丹立即笑得開了花,“我好想現在就去看看他們!”

司徒捏著她的下巴,柔聲道:“遵命,夫人!隻是現在很晚了,要看老朋友也要等到明天吧?還有,你當真打算在這裏做一輩子的老板嗎?”

牡丹歪著腦袋看他,“不做老板,那做什麼呢?我可沒有耐心隱居啊!會悶死我的!”

司徒捉著她的手,放在胸口,說道:“你若不嫌棄,我帶你遊遍三界可好?銀票隨便你用,苦力就在你麵前,你願意嗎?”

牡丹轉了轉眼珠,嘻嘻笑道:“好主意!你呀,可要做好準備,我很難伺候的!”

司徒微微一笑,“遵命,夫人。”

伏神引言。

西方王城,皇家陰陽師宮內——

鎮明忽地睜開了雙眼,直視著放在八卦正中的那個青銅鼎,裏麵原本平靜的水突然開始翻滾跳躍,激蕩不安,隱隱透出漆黑的色澤。他的眉頭一皺,這個征兆是……

“看來四方神獸那裏趁著麝香山大亂,終於找到機會出手了呢。”

一個柔媚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鎮明不用抬頭都知道是非嫣。他看著翻滾不休的水麵,裏麵的水已經變成了墨一般的黑,極其恐怖。

非嫣神色也有些凝重,沉聲道:“這個征兆……莫非是他們招來了……”

鎮明抿著唇,微微點頭,“不錯,看來他們膽大妄為到將暗星給喚醒了。荒謬,竟想讓暗星做麝香王?!”

非嫣挑著眉毛輕道:“喔,看樣子你們五曜又有得忙了,是不是該把辰星找回來了?”

鎮明抬手,放在書案上的銅鏡忽然一片透亮,他淡淡地看著上麵映出的人影——一個笑得頗有無賴味道的俊美男子,然後他低聲道:“他就在北邊的曼佗羅城,三日之內,我一定將他帶回來。”

非嫣嫣然一笑,柔聲道:“當真辛苦你了,如果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隻管說吧。”

鎮明淡淡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絲幾乎不可見的笑容,“你隻要別給我惹麻煩,我就很感激你了。”

刹那芳華黃泉外傳

三月三,早春。

河邊楊柳細嫩,如同女兒蠻腰;岸上繁花初綻,猶如美人笑顏。

歡聲笑語是浪潮,一波一波地與暖洋洋的太陽交織在一起,悠閑自在。

這裏是七州府富豪秦員外的豪宅。

每年三月三,秦員外都會在趙府裏邀請七州府內其他富豪的家眷來自己宅內賞春,頌花,品景。

或許富豪之人更加歡喜附庸風雅。

秦府西廂名為“三雅”的後花園裏,此刻不光有各個員外的家眷,還請來了數字所謂的當代才子。每個都是青春年少,滿腹經綸。對著繁華花園內的流水,小橋,鮮花,一一爭著頌詠一番。

那些員外們自在“枕芳亭”內喝茶聊天。

亭子外麵,才子們爭先恐後地在這些員外大方帶來的女眷前顯示自己的博學。有幾個往往口出妙語,引得那些輕紗薄裹的美人們笑得花枝亂顫。

她,不過是那些女眷中較受注目的罷了。

“聽聞秦四小姐喜好絲竹之樂,卻不知小生是否有榮幸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著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笛,刻意掩飾著眼底的愛慕之色,斯文地對著麵前的美人說著。

她看著那玉做的笛子,實在是小巧可愛,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笑了笑,她正要點頭,忽地身邊又有一個才子朗聲道:“春歌早已是過時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卻不如來一首現下時新的曲目‘姝媚’,不知於公子意下如何?”一句話說得微有酸味,擺明了是刁難。

誰都知道“姝媚”是皇宮樂師新譜之曲,若非宮內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時新的頌春歌曲,卻給那人說成了過時的。

拿著奢侈玉笛的於公子頓時有些難堪,沒辦法下台。

說話的那人立即得意起來,正要好好嘲弄一番這個敢在他麵前向美人獻殷勤的小子,卻聽秦四小姐柔聲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愛。卻請於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幽然?

周圍的人都有些發怔。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沒有人喜歡吹奏。這個秦四小姐,喜好還真……獨特。

卻見她展顏一笑,頓時滿園鮮花都成了陪襯的角色。一幫才高氣粗的才子們頓時暈乎起來,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

“幽然是我最喜歡的曲子,於公子會嗎?”

一曲如同嗚咽的幽然,從玉笛中吞吐而出。

幽然本為哀傷之曲,聞者無不落淚感傷,實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適的曲子。

一時間場麵有些冷下來,有幾個其他的名門小姐已經不喜地皺起了娉婷的娥眉。

她卻微微地笑著,眼波流傳,很快便看到了遠處孤立在一棵柳樹後的白色身影。

四目相對,頓時傳送無數不需言語的思緒。

她靜靜地聽著幽然,對那個人微笑。

這個曲子,她從他那裏早已聽過無數次了。隻是他吹得更傷感,所用的也隻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春日的斑斕陽光隔著槐樹灑在她頭上身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給陽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烏油油的漆黑長發盤著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絲蘭的珠花簪在耳邊。

人比花嬌。

眾多望向她的目光有愛慕的,有羨慕的,有妒忌的。

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隻有他,那個孤獨地站在柳樹後麵靜靜看她的人。

那個總是吹著憂傷之曲的人。

那個從不對她說什麼的人。

那個……據說在她家做工的人。

夕陽西落,三雅花園的賞春聚會也終於結束。

她給姐姐們拉了住,跑到暗處說悄悄話。

“小四兒,你今天可是成心讓於公子出醜?”

“他可是今屆禦賜探花郎,你這般不給他麵子讓他當眾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與他結交嗎?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麼懲罰你!”

姐姐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她笑吟吟地仿佛全不在意。

等她們終於說累了,停下來緩口氣的時候,她輕聲地說道:“有什麼不對?我最喜歡那個曲子。便是為了我,哪怕讓他當眾吹奏‘送葬’,他也一定願意的。”說完粲然一笑,頓時讓姐姐們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