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神域(1 / 3)

新房內隱隱有紅光透出,隱約有呼嘯聲響,裏麵顯然不是新婚之夜的柔情蜜意。當眾人掠到門口,杜白口中再一次吐出鮮血,微子急得大叫:“長岐,不要再打啦!你全打在杜白身上了!”

裏麵有短暫的寂靜,然後,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牆壁與屋頂,整間屋子在人們麵前如紙片般破碎,素長岐飛身出來,在他的身後,一條紅色的龍正在咆哮,身穿九羽衣的新娘麵容冷冽。

“我、我沒事……”杜白強撐著,努力忽視來自骨骼深處的痛楚,咬牙道:“她、她對你做了什麼?”

“不要說話!”素長岐怒喝道,一手已經將自己的法力源源不斷地渡入她身內,助她恢複元氣。

“你怎麼樣?”杜白扶著他的手臂,目光焦慮地在他臉上梭巡,“你有沒有受傷?”

“他沒事。”答話的卻是裏麵的丹姬,素長岐給杜白療傷收效甚微,她原本因為力戰而有些蒼白的臉,卻漸漸恢複了血色,她慢慢地走了出來,“不過,如果他還要堅持對我動手的話,花主,你恐怕就要有事了。”

素長岐背脊一僵,終於明白了。

“替我照顧她。”低聲交代了微子一句,他慢慢直起身來,麵向屋中,衣袖卻被杜白緊緊捉住。他回過頭來,就看到罕見的怒氣布滿了杜白的臉。杜白盯著丹姬,眼睛裏快要冒出火來,憤怒讓血流的速度加快,她再一次感覺到內髒被擠壓的痛苦,她的嘴唇都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這樣的憤怒,第一次,感覺到恨,她恨麵前這個人!

你———你根本不喜歡他!

你為什麼要嫁給他?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這是欺騙!這是陰謀!

想到自己把九羽衣送去的傻樣,杜白的指尖死死地摳進了掌心裏,她送的不是九羽衣,送上的是自己最初的愛!還有對於另一個女人的信任!

她相信她能給他幸福,結果,她都做了些什麼?

“為什麼?”氣息在胸膛翻滾,太過劇烈,嗓門仿佛都被燙傷,杜白的眼裏有水光,無力阻擋,淚水劃落,聲音嘶啞哽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為了誓言,花主。也為了因霄國,為了四方境。”微涼的晚風拂動九羽衣,此時的丹姬看上去飄然若仙,她的神情堅定,眸子清冽,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眾人,“因霄國多少年沒下過一場雨了?聲風木已經快要滅絕,因霄國的大部分國土變成了荒漠,根本沒有辦法住人。而諸位的國土呢?有多少地方雪越下越大,土地被冰封,人們根本生存不下去?再這樣下去,四方境到底能有多少人活下來?而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神為什麼停止了對四方境的庇佑,神為什麼再不管我們的死活?!因為他———”她的聲音驀然抬高,指向素長岐,“因為該死的叛神者吉光,因為他的魂魄再次轉生為人!”

她每說一句,眾人的臉色都怔忡一分,沒有人開口,除了杜白。

這個受了傷的女孩子,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生命力,她緊緊地拉住素長岐,不讓他過去。明明已經淚眼滂沱,卻大聲道:“誰能證明?誰能證明他就是吉光的轉世?!”

丹姬的目光回答了一切,她的視線停在九景國國主身邊那名黑衣男子身上:“神的使者給我指點,算不算證明?”

人群裏一陣躁動,所有人的視線都望向他,素介一震:“光先生,長岐他,他真的……”

“算是吧……”光先生慢悠悠地道。

“就算是,就算是,那又怎麼樣?”杜白盯著那個男人,第一次在昆侖虛,第二次在,是他把她送回了家,是他恢複了長岐的知覺,他是來自的使者,他是不可觸犯的存在,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燃燒,那是從出生至今都沒有擁有過的感覺———勇氣。膽小的她,今天即使麵對神也不會退縮,因為,她不能讓素長岐受到傷害,一分一毫也不能!

她一隻手拖住素衣岐的袖子,一隻手抹去臉上的淚,小小的麵龐上,有清冽的光輝:“就算他是吉光的轉世,那也畢竟是轉世啊!他已經進入過輪回,他早就不記得上一輩子的事了,他不是吉光,他是素長岐!叛神者是吉光,而不是素長岐!如果你們的神真的存在,如果你們的神真的有眼睛,他一定會看得比誰都清楚!”

“小白……”微子擔憂地想製止她。即使明知她的憤怒,也不能讓她繼續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了。什麼叫神真的存在?這是瀆神啊!

“哈哈哈哈……”

一直被她抓著不放的素長岐,卻仰天大笑了起來。從有記憶以來,杜白從來沒看他這樣笑過。他笑得放肆極了,眉眼飛揚,眼中似有流光,夜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光亮耀眼的了。杜白癡癡地看著他,漸漸地,自己也微笑起來。

從來沒有哪一刻,內心這樣充盈,這樣強大,這樣,不悔。

無論為他去做什麼,她都願意。這是她的天命。

在這一刻,沒有神,沒有吉光,沒有四方境,沒有使者,沒有丹姬,沒有一切,她的眼裏,心裏,生命裏,隻有他和他的笑。

眼中一點淚光湧現,卻是溫暖而幸福的。

素長岐看到了那一點淚,低下頭來,輕輕用手拭去,低聲道:“我的傻瓜,我的杜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杜白看著他,眼中的淚終於滾下,劃過麵頰,跌至地麵,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他的懷裏,“我的……素長岐。”

“我再也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一個人。”

“因為,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更喜歡你了。”

“素長岐,我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你是九景國的王子,還是道院的弟子,還是神的祭品……”

她抬起頭,凝望著他的眼睛,此生此世,溫柔堅定,“我要和你在一起。”

“當然可以。”素長岐輕輕地擁著她,就如同擁著一朵初開的花,“在那之前,先幫我解開封印吧?”

“什麼封印?”

“我母親給我下的封印,隻有你能解開,清天極地秘法真籙,我告訴你口訣。”

丹姬麵色一動,正要驅動血龍鞭,卻被無形的力道壓製。那位黑衣的使者,遠遠地看著相擁的兩人,用一種近乎悠然的聲調,道:“不要打擾他們。”

“使者———”丹姬還要說話,卻被淡金色的光芒所驚擾,杜白指尖凝出淡淡金光,那是純正的婆娑花力,口中吟誦著法訣,指尖輕輕碰上了素長岐的眼睛。

素長岐閉上眼。

眼前一片金光,如同太陽穿透雲氣,掃去霧障,他的神識與靈台一片清明,再睜開眼的時候,世界已然不同。

“不要———”素長節叫了起來,“長岐,不要———大家不要看他的眼睛———”

然而晚了,沒有人能控製住自己的眼睛,因為,那隻眼睛太過美麗。銀白色的眼眸如同三千年前記憶之泉的光澤,裏麵波光閃爍,閃動著無數的故事。那裏有自己的前塵過往,前世種種,人們癡癡怔怔地看著,最終,閉上眼睛,倒在地上,沉沉地進入安眠。

連丹姬都沒有例外。

除了光先生和九景國父子。

“長岐!”素長節扶起丹姬,怒道,“你要害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他們再也不能醒來了!”

“那是他們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懷裏的人小小聲提醒了他———

“可是,微子老師,還有玉子老師,還有院主……”

“帶我去見你的神吧。”素長岐望向光先生,異色的眸子美得驚心動魄,“如果,真的有神的話。”

“你終於願去我家做客了嗎?”光先生的聲音裏聽起來仿佛有絲笑意,黑衣與黑夜仿佛沒有邊界,也沒見他如何動作,以素長岐和杜白為圓心,一道光芒迅速向周圍擴散,將所有人都包含在裏麵。

等光芒消失,眼前已經換了一個世界。

煙氣汩汩流淌,掩去了地麵,隱約有花草露出地麵,宮殿高遠空幻,仿佛隻是畫在那兒,並不真實。這應該算是一個美麗的世界,無論是九景國的莊嚴,因霄國的豪奢,還是昆侖山的冷峻,都無法和這一座宮殿相比。

視線無法抵達邊際,遙遠的遙遠的地方,還有更遙遠的宮殿存在,這片廣袤的世界,一直延伸到無垠的天邊。卻,沒有一絲人聲。

隻有煙氣流淌,整個世界寂靜得像是一片虛空。

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同時湧上來的,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寂寥。

“住在這個宮殿的人,不是比住在九景王宮的人更寂寞嗎?”

“是嗎?”杜白不覺得,“這裏很好啊,還有好多小動物,你看那隻小白兔,呀,它窩到草叢裏去了。”

“動物?小白兔?”

“你沒看見?”杜白指了另一處給他看,“那兒還有梅花鹿,還有仙鶴呢,不知道有沒有仙子呢?啊,真的有仙子啊!看看!”

完全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完全忘記了自己原先是抱著“當祭品”的心態上來的,杜白再一次故地重遊,忍不住感慨:“……真是神奇啊……”

素長岐皺了一下眉,問身後的父親和兄長:“你們看到的是什麼?”

“比咱們王宮真是大了許多,竟然也是金色,看來九景國始終是神明最眷顧的地方啊。”素介道。

“金色?”素長節疑惑,“為什麼我看到的是白色?圓圓的屋頂有點像因霄國王宮,大片花朵盛開,你們看,那裏還有兩個孩子———”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竟然發現,那兩個孩子看上去很眼熟。赫然竟是小時候的自己與丹姬。

“每個人所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光先生道,“正如每個人的心都是不一樣的。”

他領著幾人,在無邊無垠的裏行走,在他們身後,一小團一小團的雲氣跟隨著他們,每一團上都托著一個安睡的人,每個人的神情都很安詳,仿佛正做著什麼美夢。然後,隨著他們的行走,被安排在一處處的宮殿裏。這些宮殿空曠無人,每一間宮殿仿佛都是一個夢境,等待著主人的到來。

“我沒有辦法同時讓這麼多人醒來,”光先生解釋,“隻有神明才有這樣的力量。”

“那你的神呢?”

“他……”光先生的聲音裏有一絲無法說清的意味,“他在遊戲。”

“遊戲?”素長岐微微皺起眉頭。

“是啊,他說,他很寂寞,他想找點樂子。”

光先生說著,忽然抬起手,握住了素長岐的手臂。手臂上傳來清晰的觸感,讓素長岐一怔,他用另一隻手反握住光先生的手臂———這一次,不再和在九景國一樣,如同穿透空氣般穿透他,他是實實在在地,有了自己的肉體。

“除了可以容納我們強大的力量,在其他任何地方,我們隻能以虛體出現。”光先生收回了手,“沒有知覺的日子你也有過,你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但對於我們,隻有在這,才有知覺,而,你看,這裏什麼都沒有……”

“所以,四方境會變成今天這個模樣,並不是因為什麼吉光叛神,而是因為……”素長岐的眉毛挑了起來,“這個神自己玩去了?”

光先生的聲音裏有一絲笑意:“他確實是很任性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素長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告訴丹姬我是吉光轉世的人是你,幫西王母困住我的人是你———”

“你忘了,幫你恢複知覺的人是我,送你到杜白身邊的人也是我。”光先生答得十分悠然。

“那麼你……”站在素長岐身邊的杜白忍不住小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嗎?”如果看得清光先生的臉,那麼,人們一定可以在他臉上找到笑容。因為,這兩個字說得如此輕鬆愜意,他忽然一探手,把杜白帶到了自己懷裏,“我當然是要你了。”

素長岐大怒,就在他指尖抬起的瞬間,驀然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哪怕再抬一次手指也不能。空氣中沒有任何波動,一如往常,可是,一股滅天絕地的力量從四麵八方湧入他的血脈,有生以來頭一次,他被震懾得不能動彈。

神威。

“即使你再強大,修行的也是天道。而天道所借用的,其實不過是神的力量。”光先生淡淡地道,“你永遠不會是我的對手,我想做什麼,你永遠也無法阻止。而你———”他握住杜白企圖劃靈符的手,聲調溫柔,“心道確實不必借助神的力量,可是,你的力量畢竟還是太渺小了啊,不要白費力氣了,乖乖地,做我的新娘子吧。”

“什麼?!”杜白睜大了眼。

被禁製的素長岐,眼中更是幾乎要瞪出火來。

“我想娶你啊,從你第一次到來,我就覺得你很可愛。”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麵頰,柔聲道,“我很相信素長岐的眼光,他喜歡的女人,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難得這次這麼多人都在,正好當我們的客人,你覺得怎麼樣?”

有一線冰涼從他的掌心渡入杜白體內,杜白腦子裏仿佛有“嗡”的一聲響,又仿佛什麼也沒有,他仍然握著她的手,荒謬的事實就擺在麵前,“不……”她搖頭,先是茫然,繼而堅定,“不,我不能嫁給你,我喜歡的———啊———”她猛然抱著頭蹲下去,像是有一把刀子在腦袋裏麵不停攪動,疼得她幾乎要在地上打滾。從來沒有這麼疼過,連開啟婆娑花境來鎮痛修複都做不到,冷汗淋淋而出,全身的力氣都消失,隻能無意識地呻吟。

素長節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杜白,試圖將自身的法力渡入她體力幫助她,可是,她的身體裏像是被植入一塊天然的屏障,擋住了一切外力,“光先生!”素長節忍不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