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孤鴻(明洲)
如果一個人在外麵的世界遊蕩太久,直到有一天終於漸感疲累,是否會把心收回,回到自己最初的歸處,即便想要追求的東西依舊遙遙無期?也許人應該醒悟,醒悟人生當中有很多東西人其實是無法擁有的。有的人生來醉生夢死以笑當哭,其實在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自己並不快樂。
我叫裘真。不是求真,是裘真。我一個人遊蕩江湖,追求一種虛幻的但可能確實存在的東西。本來我並非是一個人的,一個月前我跟隨我的師父,而一個月前我的師父死了,所以從一個月前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了。
師父死時是很從容不迫的,這讓我很疑惑和嫉妒,疑惑師父為何能夠做到視死如歸,同時擔心自己到時未必能如此從容因為自己到時必定要死而很可能怕得要死。師父要我不必擔心。
師父說:人無法控製每件事,但到死時人會發現,死,是一件人人所能控製的事。
我說:但是人死時卻不能控製,我不想死,想要再活一陣子。
師父說:是。因為死是一瞬間的事,人的意念再快,快不過死。但是人不會拒絕從容死因為能從容死去是件快樂的事。但死前人可以控製,把一切想說的話說出來。須知人心浮躁,能夠做到從容是不容易的。
師父是在說完一段話後從容地死去的。而這段話我是很懷疑其可信度的,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在一個月前我聽來卻著實驚悚,因為師父似乎在給我指路,又或是在給我下命斷指明我此生的歸處。
師父說:若有一天你在這江湖走得累了想要回去卻發現一無所歸,記住那個洞,那裏是你的歸處。我們是世上最獨特的一種人,得自己為自己造個依歸。
順著師父手指處,我看見在山的中腰處隱約有一個洞,黑乎乎好像一塊貼錯位的狗皮膏藥。我想這究竟是個怎樣的洞值得我最後依歸那裏,應該去探明白。回過頭來,師父已死,臉上保持一種莫測的微笑。我想這正符合師父高手的身份。
我埋葬了師父之後,就去探洞,雖然我覺得師父才死我就這樣做似乎有點不妥,但是我太好奇。人的好奇心使人超越一切世俗之禮,幸虧人的好奇心隻能維持很短的時間,禮教家才能心平氣和地呼吸。
山像天柱極為險峻陡峭,卻不叫天柱山而叫天豬山,我心裏很是鬱悶。我的武功很好,當然這隻是我認為,因為實際上除了我隻有我的師父知道我會武功,而師父是從不誇讚徒弟的。但是我卻認為我的師父的武功很好,因為我看見過他飛簷走壁。後來我也學會了師父的飛簷走壁,所以我就開始對自己說我的武功也很好,至少跟師父一樣好。這就好比甲認為乙泅水很厲害,於是甲就努力練習泅水終於有了跟乙一樣的技術,這時甲就認為自己也很厲害,但是乙從沒說過自己很厲害,也無除甲乙之外的第三人來評定,一切都是甲的自以為是而已。說了這麼多,其實我隻是想說明我會飛簷走壁,於是便施展開來,不消幾時我已站在洞口外麵,心想有這技術爬山什麼的真是再方便不過了。
洞就在眼前,但是洞口蔓草叢生,看不清洞裏的情況,這讓我覺得不安全。但我即刻就鑽進洞去,因為我覺得這裏至少是師父的歸處,至於最後會不會是我的歸處,我覺得,看看吧。但是我相信師父。一進洞裏我就感覺洞是好洞,因為裏麵非常幹爽,之前我預想可能有猛獸居住氣味不會好聞,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洞的形狀像一個倒在地上的瓶,瓶口就是洞口。我大致的看了下洞裏的情況後覺得日後在此度過炎熱的夏季倒也不錯。
我繼續到處看看,發現情況似乎並不如我所想,最終看明白後我覺得這個洞不可能成為我的避暑勝地。因為這洞仿佛一處監牢,要人自覺地住進去而不用擔心餓死或渴死。
我看見洞裏麵鍋碗瓢盆鹽油米燈樣樣具備,我甚至還看見洞上麵掛著幾條幹柴一樣的臘肉。在洞的偏角處有一個坑,也是一個洞,深極,隱約騷氣可聞,想必是作如廁用。在另一個偏角處也有一個坑,也是一個洞,極深,是蓄滿了水的井。在洞正中是石床,跟一堵牆連為一體,那麵牆光可鑒人。我仿佛看見師父端坐在石床上麵向石牆在想什麼,師父沒死以前對於想這件事是很看重的,他曾對我說想的目的是為了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