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你!嬰鬼,你今天得和小生一起回縹緲閣!”
“咯咯,不回去。”小孩脆生生地道,他對準元曜的頭,把手上的石子扔了過去。小書生躲閃不及,正中額頭。
“這由不得你!”元曜揉著額頭上的包,生氣地道。
“我不回去,回去了,又得一個人呆在黑暗冰冷的井底。在這裏,父親很疼我,很愛我,我會幫他做很多事,他也舍不得讓我回去。”
元曜剛要說什麼,書房外傳來了腳步聲。
“咯咯--咯咯咯--”嬰鬼笑著消失了。
崔循走進書房,看見元曜,拱手道:“剛才無法脫身,讓元公子久候了。”
“哪裏哪裏。”小書生客套道。
“元公子今天為了什麼事情前來,崔某大概也能猜到。這麼說吧,元公子如果來要銀子,一切好說。如果來要嬰骨笛,恕崔某不能歸還。”
元曜道:“崔大人,當初說好嬰骨笛不賣,隻是借你一用。等你家宅平安之後,還歸還縹緲閣。”
崔循冷笑,“當初有這樣說過麼?崔某怎麼不記得了?”
“崔大人,你……”小書生一時無言。
“來人啊!”崔循大聲道。
一名家仆聞命而來。
“阿福,你去帳房取五百兩銀子,給這位元公子。元公子,上次送去縹緲閣的謝禮,加上這五百兩銀子,怎麼也可以抵得上嬰骨笛的價錢了。當然,白姬如果覺得價格不夠,崔某還可以再添一些。”
元曜急忙道:“崔大人,這不是銀子的問題,而是嬰骨笛乃是不祥之物……”
崔循一擺手,打斷了元曜的話:“元公子不必多說,即使是不祥之物,崔某也要留下嬰骨笛。還請轉告白姬,請她成全。”
照這個情形看,崔循是鐵了心不還嬰骨笛了。
元曜歎了一口氣,拱手一揖,道:“算了算了,銀子就罷了。崔大人您好自為之。小生告辭了。”
元曜推卻了銀兩,告辭離開崔府,心裏悶悶的。他突然想起了離奴的話,“這就是崔循不還嬰骨笛的原因了。他八成是嚐到了甜頭,想驅使嬰鬼為他做更多的事情哩!人都是一樣,貪得無厭,得隴望蜀。笨書呆子,嬰骨笛不祥,可是誰在乎?隻要欲望能夠實現於朝暮間,哪怕飲鴆止渴,作繭自縛,也有人願意去做。”
難道隻要能助自己達成欲望,哪怕是邪魅,人們也捧在手心,愛若神明,舍不得放手?
元曜回縹緲閣時,路過太平坊,有一戶朱門大宅在辦喪事,從圍牆外都能聽見裏麵傳來的悲切哭聲。從街坊口中,元曜得知辦喪事的人家是右散騎常侍何起家。三天前,何起暴斃了,和他走得很近的一個從南方來的術士也在當晚死了。
“何常侍和南國術士的死,是崔循驅使嬰鬼幹的麼?”晚上在縹緲閣後院納涼時,元曜問白姬。
白姬倚坐在美人靠上,月白色的披帛長長地拖曳在地,隨著草浪起伏,如同流動的水。
“應該是吧。”白姬對這件事情並不關心,甚至也不在乎嬰骨笛是否拿回來了。她在乎的是放在瑪瑙盤裏的圓滾滾、碧幽幽的大西瓜。
白姬美目微睨,道:“軒之,今天的西瓜很特別。”
元曜道:“這瓜是小生從崔府回來時,在街邊的一個瓜農那裏買的,和平常一樣花了六文錢,哪裏有什麼特別的?”
白姬笑而不語。
離奴嚷道:“書呆子,快把瓜切了,主人還等著吃呢。”
元曜拿起胡刀,剖開西瓜。
刀鋒如水,沒入瓜中時,一縷青煙從瓜中溢出。
西瓜一剖為二,中間本該是紅色瓜瓤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誰從裏麵把瓜瓤給掏空了。從西瓜中溢出的青煙漸漸幻化成九個小孩子。
九個小孩子都是五六歲年紀,有男有女,形貌迥異。他們咯咯地笑著,圍著元曜轉圈,唱著童謠:“大西瓜,大西瓜,滾落墳頭臥軟沙。敲碎綠碗盛紅肉,蛟蛇魑魅笑哈哈。”
元曜嚇了一跳,道:“白姬,這些小孩子是什麼人?”
白姬掩唇而笑:“他們是小鬼。”
“別、別鬧!”元曜推開了一個想往他身上爬的小鬼,問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縹緲閣?”
“是軒之帶他們進來的啊!他們在西瓜裏,軒之把西瓜買回了縹緲閣。”白姬搖扇而笑。
一個小鬼看見離奴,垂涎欲滴,伸手去剜它的眼珠子吃。黑貓炸毛,“騰”的一下身形變大了數倍,形如猛虎,身姿矯健,尾巴變成了九條,在身後迎風舞動。
夜色中,九尾貓妖的口中噴著青色的火焰,碧色的眼睛灼灼逼人。九個小鬼嚇得一哄而散,又化作一縷輕煙,鑽回西瓜裏去了。
元曜吃驚地望著被自己一剖為二的西瓜又合成了完整的一個,仿佛他從來沒有切開過一樣。
離奴也恢複了黑貓的模樣,在草地上打了一個滾,撲草叢中的流螢去了:“喵--”
草地上,被九尾貓妖吐出的碧火灼燒過的地方荒涼死寂,寸草不生。
“剛才……那是離奴老弟嗎?!”元曜驚道。
白姬笑道:“那才是離奴本來的模樣。”
“它怎麼會有九條尾巴?”
“貓有九命,化作九尾。”白姬以扇掩唇。
“白姬,這西瓜怎麼辦?為什麼西瓜裏會有小鬼?”
白姬鼻翼動了動,道:“我嗅到了咒術的味道。這西瓜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讓西瓜自己來告訴我們吧。軒之,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可是,會……”元曜話未說完,白姬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曜一下子站了起來。元曜的身後,另一個元曜正跪坐在草地上,手拿胡刀,保持著切西瓜的姿態。
白姬掩唇而笑,道:“這樣,就不會犯夜了。”
元曜道:“雖然不會犯夜了,可是去哪裏弄清楚西瓜的事呢?”
“你在哪裏買的西瓜?”
“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處。”
“抱著西瓜,我們去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處吧。”
月光清亮,夜風徐徐,陷入睡夢中的長安城闃靜如死。
白姬和元曜踏著月光,來到了光德坊和延康坊的交界處。當然,此刻這裏靜寂無人,瓜農早已收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