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來襲(雲中葉)
楔子
隔了10年,冰雪世界再度降臨了。
十年了,那個寂靜得絕望的冰雪世界不止一次出現在夢境中;十年了,雪白世界裏的一抹杏紅依然觸目驚心;十年了,終於明白,所謂的時間能夠治療一切,也就隻是一句哄哄孩子的謊言罷了!
然後,十年無雪!
而今,大雪姍姍來遲!
宮灝君站在禦花園內,神情漠然地望著一片雪白,微微眯起的眸子越發顯得線條纖長,眼角處斜斜上挑,俊美中透著張揚的邪氣。
可惜,無人欣賞!甚至連他自己都遺忘了那樣的美!又或者,他根本就憎恨自己那種妖孽的美!
禦花園地麵的雪已厚積起兩尺多,宮灝君的靴底輕飄飄浮在雪麵上。盡管雪看上去很潔淨,但踩下去呢?
一地的汙泥,墨黑、惡臭!
與其去接觸內裏的醜陋,不如就這樣接受表麵的虛假吧!
風起,雪舞!
紛紛揚揚的雪花輕盈的,優遊的,在天空中瀟灑漫步。假山、老樹、石凳、石椅,都成了雪花戲耍的對象。雪花俏皮地賣嬌地與老樹枝幹擦身而過,繞著假山極盡挑逗……留下些淺淺淡淡的痕跡,猶如透明的甜潤的糖霜,攪亂了心底一池春水……
宮灝君突然揮袖,寬大的袍袖迎風輕輕一展,頓時,仿佛突然起了一陣龍卷風,天地慍怒,眼前的雪花突然間四散而開,一時白茫茫霧騰騰,模糊了天和地,看不清虛實。
也隻是須臾,雪花便靜默了下來,陰沉沉的天際,依然有不盡雪花簌簌而下,絲毫不受這一揮的幹擾。
宮灝君俊美的薄唇浮起了一絲苦笑,縱然他已站在世界的巔峰,傲睨塵世,叱吒風雲,然而在神秘莫測的自然麵前,他依然渺小若微塵,即使他以為做了天翻地覆、風雲色變的偉業,麵對無盡的時空,平複不過須臾。
這道理很少人懂,然而他懂。人生百年,猶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
所以,才會如此不甘心!才會更想要做點什麼!
思緒變得混亂,宮灝君無意識地揮了揮手,兩條修長的劍眉略略鎖攏,嚴峻的麵色非但沒有削減他的俊美,反而增添了幾許成熟穩重的男人氣概!
突然,他的目光被假山洞中一抹白瑩瑩的亮光吸引。他信步走了過去,俯下身子,將那奇怪的事物握在掌中央。
直起身子,攤開手掌,宮灝君看到了一條水晶小白蛇,晶瑩透亮,若有光芒四射。尤其是那對眼睛,靈動異常,卻又深不可測,像熔融的寶石,閃爍著柔和、聖潔的光芒。宮灝君一望之下,居然無法移開視線。
他怔怔地凝視著小白蛇,臉上的嚴峻不知不覺褪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像是迷失的孩子。小白蛇仿佛也在回視著他,寶石般的眸子仿佛有五彩光芒在盈盈流動,目光中竟充滿了慈藹、包容和理解。
“你是誰?”宮灝君聽到了一把聲音,這聲音是如此痛苦、絕望、孤獨,甚至恐懼,宮灝君竟被自己的聲音嚇呆了。不,這不是自己的聲音,這怎麼可能是自己的聲音?他的聲音應該是威嚴的,不可侵犯的,當然更是冷漠和傲然的。
可是沒等他的驚嚇醞釀到足夠強大的程度,強大到他可以扔掉手中的這條小白蛇,他就被小白蛇眸子裏的溫柔和憐愛擊中了。一種久違的感覺突然間充滿了心胸,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孩童時代,一個溫柔端莊、美麗優雅的女子向他伸出雙手:“灝兒,我的灝兒!”
宮灝君猛地閉上了眼睛,幻象消失了。
天地間是一片冰寒,然而宮灝君的額頭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握緊了小白蛇,陡然揚起手。拳頭到達最高點時,五指卻不受控製地收得更緊,將小白蛇緊緊地包裹起來。
宮灝君睜開眼睛,這情景太匪夷所思了,也許他應該將這條來曆不明的小白蛇帶回去,讓風無涯瞧一瞧,或許他可以給自己一個答案。畢竟,風無涯從未讓自己失望過。
宮灝君抿了抿唇,不敢去瞧小白蛇,直接將小白蛇放入胸口。
雪仍然飄飄蕩蕩地下著,雪花密集,下落速度極快,寂靜的禦花園,嗖嗖之聲清晰可辨。宮灝君的頭上身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一眼望去,幾疑是個雪人。他自己卻毫不在意,轉過身向禦花園出口走去。茫茫雪地,十步之外無法視物。宮灝君表情淡漠,踏雪而行。那件玄色鬥篷飄灑開來,令他像是夢幻中的人物,飄然絕塵,似乎隻要一眨眼,他就會羽化登仙而去。
“陛下!”
前方一個人影在宮灝君十步之距跪了下來。
宮灝君皺皺眉頭:“風無涯,朕告訴過你,隻你和朕,無須下跪!”
“謝主隆恩!”風無涯依然直挺挺地跪著,“但尊卑有別,禮不可廢。陛下是慈悲心腸,但老奴若是因此恃寵而驕,那就大大的不對了。陛下,請您收回成命,不可單獨對老奴濫用善心……”
“濫用?”宮灝君的聲音變得陰森冷峻,“風無涯,你是在教訓朕嗎?”
“不敢!”風無涯低下頭,嘴角卻有一絲淡淡微痕,線條疑似上揚,“陛下若要降罪,老奴無有不尊!”
“行了!”宮灝君一甩袍袖,“起來回話,朕有話問你!”
“遵旨!”風無涯緩緩下拜後才慢慢起身,在宮灝君麵前站定,“陛下有什麼吩咐?隻要老奴辦得到,未有不從。”
宮灝君皺緊眉頭,這風無涯什麼都好,就是囉嗦,隻要一給他機會,他就會變身為念經的和尚,毫無自律地喋喋不休。一時間,宮灝君忽然不想說出小白蛇的事了,天知道這家夥一看到小白蛇,會對他念什麼經文呢!
“算了!”宮灝君擺了擺手,“回去吧!”
“陛下,你的鬥笠呢?”風無涯顯然並不打算放過宮灝君。
“扔了。”宮灝君不耐煩地回答,邁開大步向前走去,瞬間就超過了風無涯。
“陛下,請保重龍體!”也不見風無涯如何使力,身形就自然貼著宮灝君兩步之距,亦步亦趨,如影隨形。兩人的行走姿勢,就好像風無涯隻是宮灝君的一抹影子。與此同時,風無涯頭頂的寬沿墨竹笠突然間到了宮灝君的頭上。
宮灝君的嘴唇抿成了一線,腳下越發迅疾。他的武功幾乎出自風無涯的教導,隻是近些年來,才開始自行研習天下各種武學,有些易懂,自己一看就會。有些卻很難,試了多次都不見成效。但是他卻不願意去問風無涯,無他,隻為了證明自己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像兩人的行路,他總是想要打亂風無涯的節奏,但是,似乎總是功虧一簣。這一次也一樣,宮灝君目視前方,足不點地地激射而去。
雪仍在下,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簌簌的落雪聲。
盡管沒有聽到風無涯的呼吸聲,但是,宮灝君卻知道,他還是沒有成功。他惱怒地停下腳步,正想說話,突然傳來一陣暈眩,眼前的雪花仿佛繞著他旋轉起來。
他揮舞著雙手,想要抓住什麼。但是,暈眩感越發嚴重了,他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身體。
“陛下!陛下!”風無涯在身後接住了他。
“風無涯,朕……不舒服!”宮灝君奮力想要睜開雙眼,但是眼皮子沉重得要命,“……冷……”
真的很冷,一股仿佛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寒意彌漫在四肢百骸間,宮灝君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原本白皙瑩潤的臉頰也變得蒼白,萬千毛細血管更是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陛下!”風無涯迅速點住宮灝君周身幾處要穴,“什麼東西?”他突然大喝一聲。
宮灝君眨了眨眼睛,一抹銀色的光線從他懷裏突然竄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風無涯的掌風無聲無息地跟了出去,快要擊中銀色光線時,那抹光線竟消失在茫茫飛雪之中了。
風無涯一驚:“這是什麼妖物?”
“小……白……蛇!”
風無涯低頭,但見宮灝君失去了血色的薄唇凝固成僵硬的苦笑,隻是這麼一瞬間,他居然凍僵了。
風無涯大驚失色,一邊催動掌心熱力,一邊尖聲高呼:“陛下!陛下!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腳下更不敢有絲毫停頓,幾近平身之力,向聖乾宮飛奔而去。
很快,什麼都瞧不見了,除了蒼茫大地簌簌飛落的雪花。
暮春三月,草長鶯飛。恰是春色撩人時分,汴水河畔兩邊的水路,都用巨大的條石砌成渠岸,岸邊種滿了桃李梨杏等果樹,這時節,五彩繽紛的花兒就都開了,把這條長街妝點成了花的河流,一路芬芳伴隨著百萬居民。
岸邊是一排紅漆欄杆,欄杆的柱子上精心雕琢著美麗的圖案,色彩嬌豔,不時引得行人駐足細細觀賞。這一排欄杆,既是水路的屏界,更是一道標誌,它劃出了左右兩條人行車馬道,名叫禦廊。這是一條無與倫比的古今罕見的長廊。廊道筆直寬闊,長七八裏,寬兩百餘步,直抵皇城的南麵入口宣德門。驚人的寬闊,被分成了五條通道。最中央的一條,是當今天子專用之道。最外側的兩條通道,布滿了店鋪、居民、官署,還有很多雜七雜八,說不上高雅的去處。它們合在一起,醞釀出了中國曆代王朝中最霸氣的天漢王朝獨一無二的風格。
沿著寬闊繁華的禦廊一路行去,禦廊的坡度緩緩上升,與一座氣勢恢宏的天漢橋以白玉階梯相連,天漢橋,意喻它就像天上銀河的橋梁,又寬又大。站在橋上向下看,滔滔的汴水河從橋下流過。登高遠眺,煙波江上彌漫著一層粉色霧氣,宛若一名籠著輕紗的曼妙女子正在拂動長袖,翩翩起舞,撩動遊人多少情思。回目近望,過雨小桃紅未透,舞煙新柳青猶弱。湖邊的美人柳正慵懶地伸展開腰枝,在和煦的春陽下訴說著蓄積了一個冬天的情話;而桃紅乍現,欲語還羞,更是妖嬈動人。
然而這還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吸引人的是佇立在天漢橋右側方向、皇城的東華門外的一座城樓——京城裏最繁華最奢侈最昂貴的天漢樓。即使距離天漢橋還很遠,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卻也能望見整座樓的情況。此時天色薄暮,天漢樓卻早早地燈光閃爍,現出一片金碧輝煌的氣派。事實上,這座天漢樓的確比皇城還要醒目。它是一座“三層相高,五樓相向”的龐大建築,說是三層,其實地下還暗藏著一層,幾人才需合抱的巨大柱子立在最底層,撐起了上麵的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