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在皇宮門前賣叉燒(1 / 3)

第十二章 我在皇宮門前賣叉燒

【一】

“姒鳥姑娘,實不相瞞,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麵起,我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你,猶記得那日下著小雨,你撐著一把傘立在石橋上遠望,河麵煙雨迷蒙,青翠柳色掩映著你一身白衣,那時我驚鴻一瞥,從此魂牽夢縈久久不能忘懷……”眼前貌似很深情的男子說到激動處,忽然伸出一雙油膩的狼爪,牢牢抓住我擱在酒桌上的雙手。

我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客氣而有禮地朝他微笑:“是麼?那還真是小女子的榮幸。”

剛才王媒婆已經介紹過,眼前的這個男子叫……呃,叫什麼來著?

我記不太起來了,不過經他這麼一提起,我倒是隱隱約約地記起了他所說的那一天。我又不是什麼品情高雅的詩人,當然不會下雨天還跑到橋頭之上看風景,那一天之所以會在那裏,純粹是在給我的前夫喬筵越送別。

那時我和喬筵越剛成親不久,他要出城談一樁重要生意,我埋怨他新婚燕爾的就不陪我,在他麵前摔茶杯大吼一句“生意重要還是我重要”之後就跑回了皇宮住,十天八天都不回喬府見他。最終是他啟程的那一天,我終究是略略不舍,便一個人悄悄跑到橋頭上目送他離開。他走的是水路,所乘坐的船又在船隊最前頭,再加上那日雨大,我哪裏能望見他?不過是換得翌日一場風寒罷了。

我和喬筵越最終會走到和離的地步,仔細想想,早在那時就已現端倪。

奶奶個腿的,他壓根兒就不在乎我。

“咦,姒鳥姑娘,你是被我的真情告白感動了嗎,怎麼眼眶紅紅的?”

直到一聲竊喜的叫喚傳來,我才恍然從回憶中驚醒。是了是了,我已經和喬筵越離緣了一個月,現在正在相親中。

一旁的王媒婆趕緊打蛇隨棍上,老練地一揮手中的繡帕,笑容滿麵道:“哎喲,可不是,這年頭像韓公子這樣專情的人已經不多了,姒鳥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

我腦袋“噔”的一響,終於記起了我的這個相親對象叫做韓知秋。不能怪我記不住,以我閱遍人間美色的眼光來看,韓知秋他的確是英俊得不太明顯啊。

一張圓桌,桌上放了些酒菜,兩個人四隻眼睛都閃亮閃亮地盯著我,這種將我當成美味可口小肥羊的眼神,饒是八皇女如我也有些經受不住。我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左右張望了一下,佯裝心焦道:“我家墨魚丸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要是驚嚇了別的客人就不好了,我先去將它尋上一尋。聽說這家月華樓的酒菜甚是不錯,兩位無須客氣,快動筷嚐嚐,我請客。”

“姒鳥姑娘,這怎麼好意思……”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身體卻很誠實嘛,我還沒走出房門,韓知秋就拿起筷子,手速超群地和王媒婆搶起肉來了。

墨魚丸子是一隻胖胖墩墩的黑貓,因為之前已經走丟過了五六七八次,我便在它的脖子上掛了一隻黃金鈴鐺,此時我出了房門,剛在走道上走了兩步,馬上就聽見隔壁廂房裏傳出來了一陣熟悉悅耳的鈴鐺聲。

多年的尋貓經驗告訴我,墨魚丸子一定是去蹭吃的了!

我在門板上輕敲兩下,待裏麵傳出一聲“進來”後,急忙在臉上整理出一個萬分抱歉的笑容,推開門走進去。

果不其然,我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別人酒桌上吃著烤魚的墨魚丸子。

酒桌旁坐著兩名男子,一名白衣一名藍衣,藍衣的年紀稍小一些,少年模樣的臉蛋清清秀秀,笑起來的時候仍帶著一絲稚氣未脫。仿佛刻意要彰顯他已經是大人了似的,他身旁站著兩個濃妝豔抹、媚眼勾人的陪酒女,從他那朦朧的眼神來看,怕是已經被勸下了不少酒。

相較之下,他對麵坐著的那名白衣男子就冷清許多,一個人執著酒杯在慢慢喝著,長睫微斂,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我家墨魚丸子身上,也不知在靜靜思考著什麼。

都說專注的男人最迷人,白衣男子的年紀本來就比藍衣少年要長上幾歲,此時他這般靜默地喝著酒,微蹙的眉,沉靜的眼,自有一番光華內斂的氣質,兩位陪酒女雖是在服侍藍衣少年,眼睛卻不住地往白衣男子瞟去,越瞟越是雙頰緋紅,越瞟越是眼波蕩漾。

嘁,膚淺!

我收起臉上本已準備好的笑容,不屑地重重甩上房門。

各自忙著的四人一貓頓時齊齊朝我望來,藍衣少年驚訝地“啊”了一聲,墨魚丸子驚恐地“喵”了一聲,兩名陪酒女搞不清情況,疑惑地“咦”了“咦”,唯獨白衣男子依舊從容自若,輕輕飄飄地瞟了我一眼,繼續悠閑地酌著他的小酒,並很是愜意地抬起一隻手來幫墨魚丸子順了順毛。

他又怎麼會意外,他見到墨魚丸子的時候肯定就已猜到我在附近。

藍衣少年是我的前小叔子,喬小花。

至於白衣男子……咳,我的前夫,喬筵越。

喬小花雙手托著腮幫子,眼裏酒意朦朧地盯著我,盯了半晌,腦袋一歪,嘰嘰咕咕對喬筵越道:“大哥,好神奇哦,我今日不僅看這隻小貓像大嫂家的寵物,就連現在看這個來陪酒的姐姐都覺得像大嫂哦……”

喬筵越啜了一口酒,淡淡道:“你喝多了。”

何止是喝多了,我看喬小花簡直是醉到爹娘都認不出來了,不然都不至於認不出我。

喬小花似懂非懂地重重點了一下頭,打了個酒嗝道:“我怎麼可以喝多呢,我今日明明是帶你出來療情傷的……來,幹杯!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哥給我換大嫂!”他舉著個酒杯搖搖晃晃地往喬筵越的杯上一碰,“大哥,忘掉那個無情無義,玩弄完你的身體又玩弄完你的感情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壞大嫂!”

我氣得嘴角一抽。

無情無義?玩弄他的身體?玩弄他的感情?拍拍屁股走人?

我去你大爺的黑白不分顛倒是非!

喬筵越聽了之後心情卻似乎變得很好,嘴角微勾,主動與喬小花碰杯:“嗯。”

喬小花灌了自個兒一杯酒之後,挑著眉尾瞅我,嚷嚷道:“哎,你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快過來給我大哥侍酒啊……我明明讓掌櫃去找個機靈點的來,怎麼反而找來了一個木雞……”瞅了我一會兒,尋思道,“不過你長得很像我大嫂,我大哥應該會喜歡。”

呸呸呸,這話說得好像喬筵越原本有多喜歡我似的。

我走過去,抱起正蹲在酒桌上啃烤魚啃得津津有味的墨魚丸子,本想就這樣離開,可轉眼一看見喬小花醉醺醺的神態,心裏不知為何突然一軟。我抓起墨魚丸子的爪子在喬小花臉上“啪啪啪”地拍幾下,沒好氣道:“你呀,少喝點,喝成這樣仔細回去後被你爹扒掉一層皮。”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但我在當喬家媳婦的日子裏,的的確確是把喬小花當做親弟弟在疼。

“咦?”喬小花奇怪地盯著我,困惑地低喃道,“隻有我大嫂才會這樣關心我……你真的很像我大嫂哎……”

一直沉默不語的喬筵越忽然插入一句:“她就是你大嫂。”

我身子一僵。

從進入這個房間時起,我就始終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不就是一個前夫嘛,我沒叫墨魚丸子給他一頓旋風無敵十二撓就算好了,可沒大肚量到能和他有說有笑共敘春風。離緣的前夫拉出去的翔,誰留戀誰傻逼。

然而此刻喬筵越這麼一說,我心底的炸藥頓時被點燃。

我抱著墨魚丸子站直,扯著嘴角冷笑道:“喬公子莫非腦袋不好?如果我沒記錯,我和你在一個月前已經和離了,現在的我們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你少在這裏認親認戚的,拉低了我交朋結友的檔次。”

他眉心攏起:“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不然?”我反問,末了作恍然大悟狀,一拍腦袋嫣然笑道,“瞧瞧我這記性,我好像還欠喬公子十文錢,喬公子指的是這個吧?”我從兜裏掏出十個銅板,擱到他麵前,“我沒想到喬公子會一直惦記著這個事,是我失禮了。”

這十文錢,是和離之前我和他去逛集市,我纏著他給我買酸梅子吃的錢。

他眉心擰得深深,半晌之後舒展開來,舉起酒杯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你還是這麼懂得惹我生氣。”沉嗓裏含了一絲無可奈何的低歎。

我抿唇不屑地“哼”了一聲。

喬小花神情愣乎愣乎的:“生氣?除了我大嫂之外我從沒見過誰能惹我大哥生氣……”雙眼亮晶晶,崇拜地看著我,“這位漂亮姐姐,你真的有我大嫂的氣質。”

醉成這樣,沒救了。

我派墨魚丸子去揉喬小花的臉。墨魚丸子站在酒桌上踮起後肢,前肢扒拉在喬小花臉上,一邊有節奏地“喵喵”叫一邊揉啊揉的,我雙手抱胸,冷眼問道:“有清醒一點了嗎?我是雪姒鳥,就算是你大嫂也隻是你前任大嫂。”

“雪……姒鳥?”喬小花迷迷糊糊的,驀地雙眸睜大,“啊,就是我大嫂!”

我沉默,看來是記起我了。

喬小花瞅了我好久一會兒,眼裏又重新浮現出不解的神色:“不對啊,這麼胖怎麼可能是我大嫂……”

【二】

我悲憤了,我握拳望天默默無淚了。

胖,這是一個值得讓人深思的問題。

我淚花在眼眶裏亂撞,喬筵越看了我一眼,眸底似乎有笑意一閃而過,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淡淡的:“你別介意,二弟隻是喝醉了。”我點了點頭,經他這麼一安慰心底本已好受一些,不料他頓了頓,立刻又補上一句,“酒後吐真言。”

“……”

這個男人,從來就不會說什麼哄我的好聽話。

我若無其事地朝墨魚丸子招手,道:“小煤球,我們走了。”墨魚丸子“喵嗚”一聲,撇下被撓得兩眼渙散的喬小花,從酒桌上姿勢輕巧地躍下,順便叼走了一條烤魚,昂首闊步地跟在我身後。

喬筵越一默,道:“等等,我送……”

他的“你”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姍姍來遲的敲門聲打斷。這家月華樓的掌櫃容光滿麵地推門走進,身後跟著兩個婀娜多姿的陪酒女。掌櫃諂媚地連聲賠罪道:“讓喬公子久等了,幸好小的也不負喬二公子重托,特地去‘國色天香’找了兩個美人兒回來……”

真是業界良心啊,這兩個美人兒的業務十分熟練,掌櫃還沒交代,她們兩人就自動自發圍到喬筵越身旁,身子柔弱無骨地一軟,立刻就一左一右地挨到了喬筵越肩上,一聲嬌滴滴的“公子”接著一聲甜蜜蜜的“好人”,喚得那是一聲比一聲酥酥麻麻。

喬小花立刻就來勁了,舉著個酒杯搖搖晃晃的:“來,喝!”

四位陪酒女經驗十足,一邊媚笑著一邊連連斟酒伺候。喬筵越皺了皺眉,倒也沒有推開,而是從一位陪酒女手中接過了酒,欲喝之前抬眸定定地注視著我。

機敏如我立刻就意識到了,這是試探。

以為我會吃醋嗎?天真!

我彎腰,笑意盈盈地朝他福了福身子:“喬公子請盡興,小女子剛好在隔壁也有友人在等著,就不勞喬公子相送了。”

說完,我抬首挺胸,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廂房。

什麼叫瀟灑,這就叫瀟灑。

隔壁廂房的門扉沒有關好,我透過半掩的門頁,一眼就瞄見裏麵的王媒婆和韓知秋依舊在熱火朝天地夾菜往嘴裏塞,明明嘴巴已經如此忙碌,兩人居然還有時間忙中偷閑,交談一番。

韓知秋道:“王老婆子,我時常聽見有人說雪姒鳥乃皇宮裏的八皇女,不知這個傳言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王媒婆扒幹淨了一碗菜,方有空答道:“哪裏能是假?你剛來到雪衣,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的,想想去年,八殿下與喬大少爺的婚宴可是讓皇城足足熱鬧了十日。”王媒婆歎氣道,“隻是沒想到郎才女貌的兩人,僅僅結合了一年就離緣,勞燕飛分了。”

韓知秋深以為然,道:“是我我也離,那女人的脾性還真沒幾個男人受得住。女人嘛,就該呆在家裏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哪像她這樣的,成天在外拋頭露麵……”

“別亂說話!”王媒婆警告地瞪著韓知秋,“八殿下說要認識對象,我又和你相熟才介紹你們認識的,你說話有分寸些,這種富貴人兒哪是我們惹得起的?”

“我知道,反正我也隻是圖她的富貴。”韓知秋臉上布滿了嫌棄與容忍,“若她不是有錢,以我的容貌我的人才,用得著娶她這種嫁過人的二手貨?”

“哎呦我說,你還清高了?就隻論她那張天仙似的臉蛋,你也吃不了虧……”

“喵喵喵……”小乖乖你等著,哥現在就進去幫你將他們兩個的臉撓個稀巴爛!

我聞聲垂頭,看見墨魚丸子正在嗬了嗬自己鋒利的左爪,緊接著又嗬了嗬自己尖銳的右爪,渾身的毛豎起,一副準備要找人幹架的英勇姿態。

我無所謂道:“又何須和他們計較,我們走吧,不付錢地走。”月華樓的酒菜可不便宜,韓知秋和王媒婆這樣秋風卷殘葉地一通掃蕩,我若是不替他們兩個付賬,他們兩個的下場……保重。

墨魚丸子慢吞吞地放下爪子,偏著腦袋覷我,感歎道:“損人不帶髒字,殺人不用刀子,喵喵,高招!”

我大大方方地受了墨魚丸子的讚賞,笑嘻嘻地轉身欲走,卻一頭紮進了一堵肉牆。

我正要抬起手來揉揉額頭,手抬到半路就被人一把握住,這人抓住我的手腕,帶著我繼續往前走去,推開房門,眨眼就走到了正忙著大快朵頤的王媒婆和韓知秋麵前。

王媒婆和韓知秋目瞪口呆。

我也目瞪口呆。

這個站在我身邊,一臉冷凝,渾身氣息都冷到了冰點的挺拔男子,是喬筵越?

王媒婆結結巴巴道:“喬、喬大少爺……好巧,巧啊……”

韓知秋手裏舉著一隻雞腿,可那表情卻像吞了大便。

喬筵越冷冷一笑,目光不慍不火地落在韓知秋臉上:“不知閣下此等容貌此等人才,覺得自己是哪裏配得上姒鳥了?”稍頓,右手一直攏著的五指往下攤開,十個銅板接二兩三哐當響地掉到了韓知秋麵前的桌上,“我想閣下家中應該缺少一麵鏡子,這是喬某的一點心意,請勿推辭。”

這十個銅板,是我剛剛給他的那十個。

墨魚丸子蹲坐在地上,一邊捋著自己的胡須一邊感慨:“損人不帶髒字,殺人不用刀子,喵喵,小乖乖,這一招原來你是跟你的前夫學的啊。”

據我所知,我的前夫喬某人委實是一個十分淡漠的人,他的脾氣雖然談不上多好,但是因為常年在商場上打滾的關係,漸漸的也被磨出了一點耐性。成親一年,和離一個月,除了我之外,我還沒見過他與誰這般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