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獸不許秀恩愛
【一】
“話說你們知道雪衣國麼?對,就是位居七洲大陸最北,神秘氣息最濃的那個,他們那裏的皇族嬰兒一出生就放到神殿裏,由神獸陪伴著長大,因此多有異能……話說你們知道辰王麼?對,就是我大滄瀾國的王爺,前不久才娶了王妃的,各位都知道王爺英俊王妃秀美,那有沒有誰知道這個王妃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話尾驀地收住,居高臨下地望著下麵的一群聽眾,順便摸了一杯暖茶來潤潤嗓子。
人頭湧動中有人不甚確定地問了一句:“總不該會是從雪衣國來的吧?”
“沒錯!”我手中的茶杯斜下去用力往桌上一擱,激出“噠”的一記清脆聲響,“王妃就是雪衣國的九皇女!”
“嘩——!”人群登時兩眼發綠光,雙手捧心一臉向往,過了許久才想起一個不對勁,奇怪地問,“但是……雪衣國的皇女怎麼會成了我們滄瀾國的王妃?”
我豎起食指搖了搖,微微一笑,高深莫測道:“這就是我今天要說的故事了——苦命皇女誤投王府,邪肆王爺逼良為娼。要聽的趕緊挑個好位置坐穩了!”
話音一落,眾人急忙手忙腳亂地往四周找位子,這家醉春樓的茶位頓時爆滿。
醉春樓,滄瀾國皇都的一家茶樓,而妾身奴家小女子,則是這家茶樓高價聘請的說書人。老板在大堂內給我搭了一個約莫三人高的竹台,我每日挑一個時辰坐在上麵說書,為茶樓招攬顧客,也通過這種耍嘴皮子的方式來賺取自己的跑路盤纏。
隻不過一盞尋思的時間,聽眾們已經等不及,紛紛催促要聽八卦,我賣關子地飲了一口茶,方慢悠悠道:“說起這個雪衣國,那不是一般般的迷信啊,他們的皇族女子一滿十五歲就要帶著自己的神獸出國曆練,認為隻有嚐遍人間百態,方能通達天聽……我們的辰王妃,也就是雪衣國的九皇女……”
“慢著!老說神獸神獸,雪衣國的神獸到底長啥樣?”底下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地問。
“這個嘛,皇族兒女各有一頭屬於自己的神獸,人不同神獸也不同,有的是雪狼,有的是鹿……”我打了個響指,一團毛茸茸的,約莫巴掌大的玩意兒從我的袖口不假思索地翻著跟鬥滾出來,仔細一瞧,便可發現這是一隻長得有點像兔子的肥鬆鼠,我戳了戳它鼓鼓的臉蛋,向聽客介紹道,“像這樣的,也可能是雪衣神獸的一種……”
人群眨了眨眼,登時哈哈大笑:“騙人吧,鬆鼠也能當神獸?”
我和鬆鼠君的嘴角齊齊一抽。
無知的中原人喲,這隻鬆鼠的智商可不知比你們高多少呢。我低頭,溫柔地對自家寵物道:“斯基大人,來,賣個萌。”
斯基大人——全名克裏斯多夫斯基大人“哼”了一聲,傲嬌地把腦袋撇開去,大有“區區人類怎麼可以看爺賣萌”的意味。
我道:“賣個萌,我給你買好吃的。”
斯基大人這才情願了,精神抖擻地抖了抖一身油光水亮的金毛,踢著正步在竹台上繞場一周,邊繞邊拋飛吻。
大笑的小夥伴們頓時全都驚呆了。
我摸摸斯基大人的頭,自豪一笑:“九皇女就是帶著這麼逆天的一隻神獸出來行走江湖,好死不死,有一天她和神獸在幫人治病時被辰王撞見了,辰王覺得這獸稀奇,想據為己有。辰王何許人也?奸邪小人也,卑鄙小人也,無恥小人也,他出錢買,皇女不願意,他竟連人帶獸地將他們強擄回了王府……”
“辰王既然隻是瞧上了獸,為何要連九皇女也抓走?”
我搖頭歎氣道:“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神獸向來隻聽從自己主子的命令,九皇女當日便指著神獸說了,要得到它的心,首先要得到我的人,辰王便權當買一送一,不,搶一送一了……”說著說著,我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憂傷,“雪衣國的九皇女何許人也?美人也,智人也,能人也,成親當夜就迷暈了辰王,裝成小廝和神獸逃了出來……”
聽眾聽得興致勃勃:“後來呢?”
“後來啊……”
後來九皇女和神獸就淪落到茶樓說書為生了。
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正準備扯點什麼來繼續,話到嘴邊卻被一道陰森森的低嗓搶斷:“後來?後來他們就被本王捉回去了!”
我謔地轉頭朝聲源望去,隻見一名玉冠錦袍的男子跨進了茶樓,身後的護衛正一字排開將醉春樓的大門一個蒼蠅也溜不出去地堵死。男子俊美的臉上噙著一抹陰冷的笑,負手踱到我竹台下站定,伸手抓住竹架子搖了搖,見我死死巴住欄杆不肯下去,男子的笑登時更冷了:“來人啊!把這見鬼的竹台給本王拆了!”
“別別別……”
這竹台要是被拆了我豈不是得活活摔死?我心裏暗罵一句,急忙識時務地爬了下去。
沒料到故事裏的男主角辰王會這麼拉風地突然降臨,茶客們個個呆若木雞,茶樓老板反應過來後立馬從櫃台撲到辰王麵前跪下,結結巴巴道:“殿下大駕光臨,不、不知何事……”
“何事?”洛冰辰揚眉,唇角的笑勾得陰森森的,“當然是來接我親愛的王妃。”
我幹巴巴地笑,雙手負在腰後招了招,同時悄無聲息地往後退,斯基大人已經十分機智地竄到了我的袖口裏,時刻準備著開逃。
洛冰辰的爪子卻迅速地按上我的肩膀,那逃妻之仇不可不報的力道,像是要將我活生生地按進地裏生根發芽。他轉頭對我笑,那笑卻莫名讓我打了個哆嗦:“雪緹蘭,說書還快活不?詆毀本王還快活不?沒事,你快活快活也好……”他的笑容裏添了三分咬牙切齒,“因為,你很快就會不快活了,我的王妃。”
【二】
人家當王妃我也當王妃,人家當王妃是被王爺捧在手心嗬護備至,我當王妃卻是被洛冰辰拎著領子冷眼相對,人家是新嫁娘我也是新嫁娘,人家新嫁娘是鴛鴦帳底翻紅浪,從此君王不早朝,我則是柴房加個冷饅頭,顧影自憐淚千行。
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我沒有一個好神獸。
我仔細地想過了,如果我像五皇姐那樣,神獸是一隻長穀川小五狼的話,大抵一爪子就能將洛冰辰拍死,如果像十一皇妹那樣,是一匹瑪麗蓮萌鹿,約莫打不過也是能騎著跑的,隻可惜,十六年前某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雪衣國某一個金碧輝煌的神殿,選中了我的卻是一隻不能打不能逃勉強能賣幾手風騷的鬆鼠。
我就是故事裏的九皇女,克裏斯多夫斯基就是那隻被辰王瞧上了的神獸。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一隻禽獸爭風吃醋,還是一隻公的禽獸。
試問全天下,有哪個女壯士受得了丈夫是因為看中了自己的寵物才娶自己的?新婚之夜我不逃,難不成還留下來看洛冰辰和斯基大人洞房?
洛冰辰捉我回到王爺府,將我往柴房裏一扔,一雙深沉的眸子眯得寒風四起:“王妃,你這幾天出府也皮夠了,今晚就在這裏靜靜心。”說著就抓住我袖口裏的斯基大人的蓬鬆尾巴,將它一把揪出來,“至於你這隻神獸,本王就代你暫為保管了。”瞧他那瞬間就變得和煦纏綿的小眼風,該是準備和斯基大人補洞房花燭夜去了?
作為雪衣國動物保護協會的一員,我不能忍受斯基大人的處男身毀在一個人類的手上,因此,我一邊啃著冷饅頭,一邊順手將柴房的鎖拆了。
洛冰辰的寢室我曾在拜堂那夜躺過,此時出了廚房,依靠著腦海中模糊的記憶,竟也成功地摸到了他的寢室窗邊。窗外疏淺地植了幾株海棠樹,正值花期,窗頁半開著,幾枝綴滿花苞的海棠枝便清雅地探進了室內,裏麵燃了爐,縷縷白煙從案上的銅獸嘴中吐出,我站在窗外隻覺得香,卻不知這香是海棠香,還是那從窗裏飄出來的助眠檀香。
我在雪衣神殿中學的是醫術,拳腳功夫不行,但翻個窗還是不成問題的。待我成功摸到床邊,準備從洛冰辰的魔爪中解救斯基大人時,卻被眼前的景觀驚得一震。
洛冰辰平躺在床上,雙眸緊閉,墨扇似的長睫在眼窩底下投了兩處陰影,使得一張平日裏看起來略帶邪肆的俊顏此刻顯得平和且安詳,他僅著裏衣,交襟向兩邊散開,而那一片露出的結實胸膛上,斯基大人正一手支頰側躺著,另一手十分騷包地撩著大腿,口水掛在嘴邊要滴不滴的,見到我時一雙小豆眼驀地一亮,開始興高采烈地“吱吱吱”,那鼠語翻譯過來是:“哇塞寶貝兒你快過來看啊,美男半裸哇,嘖嘖嘖,瞧瞧這腹肌,這胸肌,多麼滴結實多麼滴英俊……大人我終於要脫單了!”
我挑眉無聲地問:“瞧你這副模樣,是真被人攻了?”
“去去去……”斯基大人一躍而起,鄙視地揮舞著小爪子,“是爺攻了他!瞧清楚沒?爺現在是上麵的那個!”
我俯下身,仔細打量起洛冰辰的臉色,唔,蒼白得有些不對勁,比起沉睡,他這副模樣更像是昏迷。我指責地望著斯基大人:“那你也太不溫柔了,瞧,好好的一個人都被你弄暈了……”
“靠!爺還沒開動好麼!爺才剛把毛撩起他就暈了好麼!”斯基大人憤憤道。
我用指尖推了推斯基大人:“走遠點兒,別再壓著他的心髒……好歹他也是我的掛名夫婿,我必須將他救上一救。”我順手在斯基大人的屁股上拔了一根毛,這毛一脫離它的軀體,便馬上硬化成了一根金針。
斯基大人痛得“嗷”了一聲,揉著屁股道:“原來你這麼善良啊?那上次你嫁的那個書生中毒時不見你救?再上上次你嫁的那個鐵匠被馬車撞了時也不見你救?”
“……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喜歡上了這個勞什子辰王,所以才破格救他?”
斯基大人雙手抱胸,嘿哧嘿哧奸笑道:“寶貝兒你先別緊張,爺什麼都沒說。”
我輕哼,開始專心地為洛冰辰診治。幾針下去,他的意識終於逐漸轉醒,我舒了一口氣,正準備收針,手腕卻猛地被扣住,一陣地轉天旋,我已經被壓在了底下,背脊緊緊地陷進了被褥……如果他的右手不是掐住了我的脖子,相信這會是一個令無數肉文愛好者噴鼻血的好姿勢。
“幹嘛幹嘛幹嘛……”斯基大人嗖的奔了過來,伸出雙爪抵在我和洛冰辰之間,橫眉豎目地對洛冰辰大嚷,“幹嘛撲倒緹蘭寶貝兒咧?你愛的難道不是爺嗎?咱們不是約好了要做彼此的小天翔嗎?”
吱吱吱的鼠語中,洛冰辰的視線還有些渙散,過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我臉上:“是你?”
我抿嘴淡然一笑:“想不到平日裏威風凜凜的辰王也有這麼虛弱的時候,真是令小女子大開眼界。”
他眸光忽黯,認出我的同時也鬆了手勁,我扭動兩下脖子,唔,有點疼,看來明早會浮現一圈淤青。知道他隻是習武者在意識混沌時的本能反應,我並不怪他,隻笑眯眯地盯著他瞧。
“你不是被我關在了柴房?”他坐在床邊,問道。
“就那麼一把爛鎖,你以為困得住我雪衣國九皇女……啊,你先別生氣,動了肝火不好……”見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陰沉,我趕緊坐起來賠笑臉,“要不是我及時逃出來,今晚你就要一命嗚呼了。”
“你救了我?”他一怔,看向我指間夾著的金針,“你隨身帶著醫具?”
“不,這是斯基大人的毛,我剛從它屁股上拔下來的,新鮮熱辣。”我笑容親切且和藹地解答,斯基大人聞言配合地撅起了屁股,以表達它的肥臀上的確少了一條毛。
洛冰辰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消毒過了沒有?”
斯基大人:“吱吱吱吱吱吱……”
洛冰辰:“它說什麼?”
我善解人意地翻譯給洛冰辰聽:“它說,拔毛之前,它放了一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