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既然浮生就如遊戲/不如坐戰機/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心能隨心揀戲
那些相遇的人,像深夜的煙火,刺眼、明亮、發光,可最終要散場,然後各自歸家,尋求別的溫存。老樹會彎腰,古城會坍倒,連記憶也會生鏽,所以,那麼多相信最終還是被謊言撲滅。
往自己山水清秀的小鎮走,即使長途跋涉,也不要半路停留。
往記憶裏最初的海底遊,一直遊啊遊,即便海水冰涼,也不要隨便回頭。
因為這就是堅持,因為能夠堅持下去的快樂,從來都沒遲到。
前十年損友,後十年雙手
我有一個編劇朋友,跟項目寫抗戰劇,當時雷劇還沒盛行,第一次討論A劇劇情,男主角掩護連隊,一個人被困在陣地,前後被圍攻,子彈擦著頭皮飛。
大家想不出解決辦法,急得焦頭爛額。
這廝腦子一轉說:“飛啊飛啊,飛過去,飛出敵人的炮火,飛到連隊的戰壕!”
結果製片人努努嘴:“不行不行,接地氣啊接地氣,那啥,你走吧!”
後來電視劇播了,不溫不火,製片人蔫了。
第二次討論B劇劇情,男主角被抓進監獄,住單人牢房,赤裸著身子,受到二十四小時監控,美國式越獄成了天方夜譚,怎麼辦?
大家想不出解決辦法,愁得心急火燎。
這廝腦子一轉說:“飛啊飛啊,飛過去,飛出桎梏的牢籠,飛到自由的土地!”
製片人擺擺手:“不行不行,接地氣啊接地氣,那啥,你被開了!”
後來電視劇播了,平平淡淡,製片人傷了。
第三次討論C劇劇情,男主角被炸死了,革命任務卻沒完成,少了他觀眾肯定會換台。
大家想不出解決辦法,煩得頭痛欲裂。
這廝腦袋一轉說:“飛啊飛啊,飛過去,飛出地獄的枷鎖,飛到女主的懷抱!”
製片人歎口氣:“好的好的,接地氣接地氣,那啥,你來領稿費吧!”
後來電視劇播了,一炮走紅,製片人樂了。
於是,這廝在圈裏名聲大噪,人稱“飛叔”。
飛叔火了,我向他取經,請他吃燒烤,這廝一米六,是個九十公斤的大胖子,一頓飯吃得我膽戰心驚。我看他吃看醉了,就怯怯地問:“這劇情一卡殼你就想到飛,莫非有什麼竅門,給兄弟透漏點唄?”
飛叔掃一眼周圍,低聲說:“你看啊,這嶽飛、韓非、×菲、劉×菲、汪×菲、××菲菲,都帶這個‘飛’字,結果都火了。我這麼一想,不對啊,咱也飛,豈不是也能火?結果就火了。”
我當即石化,差點把調料盤蓋在他頭上,此“飛”非彼“菲”,渾蛋啊渾蛋。
飛叔笑笑說:“觀眾都很聰明,大家喜歡看你裝傻、犯傻,傻得沒頭沒腦,傻得狼狽不堪,他們這才開心呢。”
很快,我領略到創作的奧妙,在劇本的結構與立意上都有很大突破,第二年,我創作的新劇火爆。
這件事,讓我一直感激飛叔。
2010年,飛叔跟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姑娘閃婚,姑娘是南方人,來北京打工,雙方父母都不讚同,兩人卻還是一拍即合,決定私訂終身。
辦婚禮那天,他們在一家便宜的小酒館擺了四五桌,來人都是他們的好朋友。
雖然婚禮簡陋,倒也溫馨動人,姑娘端著酒說:“我們南方姑娘講究的是眼緣,一眼看上去喜歡了就一輩子喜歡,一生一世,不管刀山火海,油鍋地獄,這一生也不改了。”
飛叔淚光盈盈,捧著一碗酒,猛一口氣喝完,“啪”一聲摔碎,大聲說:“我以後要是辜負你,就像這破碎的酒碗,希望大家跟我一樣,替兄弟我做個見證!”
話音一落,眾人齊齊端酒,一飲而盡,劈裏啪啦地摔了酒碗。
老板怒火衝天地跑出來:“你們想幹什麼?”
飛叔乜他一眼:“老子摔你酒碗了,老子愛媳婦懂嗎?老子我賠得起!”
老板氣得火冒三丈,來不及爆發,就被兄弟們架走了。
婚禮結束,飛叔喝得醉成爛泥,後來一結賬:“摔破的酒碗竟然花了一半的錢!”眾人暈倒。
暈倒歸暈倒,兄弟中有人成家立業,幸福得冒泡,不能不說是一種安慰,可飛叔帶來的安慰偏偏不靠譜。
2012年9月10號,飛叔約我到三裏屯一家酒吧喝酒,眼淚嘩嘩地說:“老子離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
飛叔說:“別問我原因,我不想說,也不值得一提,喝酒!”
於是,我憋著胸中的悶氣,一杯一杯地陪著,沉默不語。
酒過三巡,飛叔突然開口說:“我要忘了她,今天晚上就忘了她,方案是,說一個我和她的故事喝一杯酒,然後忘記,說完了,也忘完了!”
我一頭霧水。
飛叔卻開始了,他說:“結婚後的第一次情人節,我跟她一起逛街,街上情侶,玫瑰,巧克力,紅紅火火得惹人眼。我口袋裏就剩二十塊,壯膽問要不要買束玫瑰給她,她搖搖頭,我一愣,說要不買百合,她又搖搖頭。我納悶了,怕她不開心,又拚命想。她突然說,買西蘭花吧……我給你炒菜吃,看你瘦得都嘬腮了!當時我的眼淚差點掉下,心裏難過得不行。”
說完,飛叔脖子一仰,一大杯酒進肚,“啪”一聲放下酒杯。
輪到我,我想了想說:“高三時,班裏有個女生經常跟我眉來眼去,有次學校組織參觀展覽,我倆聊了一上午,彼此之間隻差捅破那層窗戶紙。回來後我打算向她表白,她突然不理我了,而是隔三岔五去找學霸。這讓我暴怒,一邊罵她水性楊花,一邊嘟噥著,不就是學習好嗎,老子背十幾本書,努力一百個夜晚,做一千道題,我也會學習好的。為了證明給她看,我發憤圖強,一舉考上了名校。畢業聚餐,我想在她麵前嘚瑟,卻收到她的信件,信上說,恭喜你,我希望你考上大學,就想了這個辦法,策略很低劣,原諒我……一想起這事,我也心酸得不行。”
說完,我脖子一仰,一大杯酒進肚,“啪”一聲放下酒杯。
飛叔點根煙,繼續講:“有次我倆一起到陶然亭那邊劃船,不小心掉進水中,我剛學的遊泳,不太熟練,想著回去救她,肯定死翹翹,就哭著往回遊,突然水花擊在臉上,我一回頭,看到她撲過來抱住我,拚命地扒水,嘴裏還罵道‘哭個屁,老子救你上去’。每次想到這個事,我都羞愧得不行,論感情,她比我純粹得多。”
說完,飛叔又一仰脖子,一大杯酒進肚,“啪”一聲放下酒杯。
再次輪到我,我頓了頓說:“上初中時我成績糟糕,班級裏有個女學霸,名列前茅,花枝招展,令很多男生垂涎三尺。我自詡魅力無窮,沒想到整個學期她沒看過我一眼,後來我發憤圖強,成績飆升,在下學期期中考試時終於超過了她。於是她開始猛烈向我獻殷勤,一顆真心感動了我,彼此卻沒有表白。期末考試前夕,她發短信,說有句話要告訴我,我興奮至極,早早地在校園的路燈下等她。她到後,喃喃地說:‘其實我……你期末考試能讓我一下嗎?我爸說我考第一就讓我出國!你要是同意,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像挨了當頭一棒。她又低聲說‘求求你’,我隻好無力地點頭。畢業之前我回學校領通知書,在公告欄上發現自己的名字,後麵寫著該同學被舉報早戀,騷擾其他同學讀書,原定跟××同學被保送同一所學校的名額被取消了,特此通告。而××同學就是她……”
說完,我又一仰脖子,一大杯酒進肚,“啪”一聲放下酒杯。
飛叔歎口氣,說:“她走後,我變得脾氣暴烈。是她先提出的離婚,憑什麼?於是我就在微信上編信息考問她,貶低她,責罵她,結果還沒寫完,‘嘟嘟’兩聲,就收到她的微信:洗衣機的插板不太好用,要用毛巾裹著插。內衣要手洗。吃米飯不要邊吃邊走,掉到地板上不好擦。進門之前換拖鞋,吃完飯後不要立即抽煙,晚上睡覺時對著腳的窗子要關上。外麵的食物少吃,胃疼片在第三個抽屜裏,買好了三大板,注意吃。另外,你所有的賬號密碼以及登錄名都寫在下麵,有時間的話,不要記在紙上了,要記在心上。最後,要好好的!我眼一酸,手一抖,手機‘啪’一聲掉地上,我忙去撿,卻打翻水,那些最後的話再也無法恢複……”
說完,飛叔一仰脖子,一大杯酒進肚,“啪”一聲放下酒杯。
我搖搖頭,想接著回憶,飛叔突然打了一個飽嗝,頭一歪,順著酒吧桌,躺了下去。
這廝太重,我連拖帶扛才把他弄回家,兩人穿著衣服一頭紮進被窩,睡得昏天暗地。迷糊中突然有人抱住我,我一睜眼,看到這狗東西竟然摟著我的腰,嘴裏叫著他媳婦的名字,說:“你別走,別走啊……”
我渾身打了個冷戰,一腳把他踢到床下,繼續睡。這狗東西揉揉眼,喃喃道:“這是在哪裏?老板上酒!”我一聽到“酒”字,腦子一蒙,眼前接著是一片黑暗。
後半夜,聽到房間裏有人敲鍵盤的聲音,我困意綿綿,沒有睜開眼。
第二天早起,飛叔不見蹤影,桌上的筆記本卻亮著,我一看:這貨一晚上沒睡,竟然把昨晚我倆的事寫成了電影提綱。
沒等我反應過來,飛叔提著早餐樂嗬嗬地回來了,說:“電影提綱發給製片方了,通過了,稿費馬上就來了,老子要發了!”
我各種罵娘的話就要出口,這狗東西真是做生意的料,這狗東西臨死都不忘記賺錢,這狗東西真是要涅槃重生了啊!
結果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又看不見飛叔了。桌子上放著早餐,還有字條:“我去跳河了,每年的這個時候,記得給兄弟送錢,還有,出門別忘了鎖門!”
我心一沉,立即穿上一件T恤衝了出去,最終在一條大河邊上找到了他。
這廝看到我後竟然一躍而起,竄上欄杆,威脅說:“你、你、你別過來,不然我就跳了!”
我心急如焚,安慰他:“至於嗎?快下來,人生長著呢,再說,你還欠我錢呢!”
飛叔聲淚俱下:“她都不要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死了一了百了,我變成厲鬼,天天去敲她家的門。”
我覺得這廝純粹是為了逗我玩,索性將計就計:“好吧,你既然想好了,就跳吧,你跳了,你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
飛叔一愣,驚訝地說:“……好吧,我真跳了!”
我擺擺手:“跳吧,跳吧,不跳就是孫子!”
飛叔罵了一聲,翻著身子就要往下跳。我一看這廝玩真格的,就趕緊衝過去拉他,沒想到這廝笑著說:“嚇你呢!”
說著,他腳上一滑,身子一斜,一把拽上我,這狗東西太重,“撲通”一聲,我倆就栽了進去。
我心想:去吧去吧,隻是沒想到老子的生命竟然結束在他手裏。
我倆在水裏拚命地喊“救命”,身子在水裏打滾,踩水,沒想到喉嚨快喊破了也沒見到一個人過來。我努力保持平衡,發現腳趾能夠著地,猛地站直——水剛漫腰!
飛叔那傻貨還在拚命地扒水,嘴裏叫著:“我不想死,不想死,我電影稿費還沒拿呢。”我猛地拍了他一巴掌,他一個激靈站穩,抹了一把水,驚奇地說:“咦,剛才有人救了我,真是神奇啊!”
我正想抽他,沒想到這二貨指著岸上扛著相機的姑娘:“看!有人給咱拍照!咱倆成焦點了!”飛叔迅速擺各種姿勢,我也跟著做剪刀手。岸上的姑娘皺著眉頭,對我們搖頭,於是我們立即跟著她鏡頭,調換造型。姑娘無力地放下相機,大聲喊:“有倆二貨老是擋我鏡頭,我當然拍不了你!”
我跟飛叔一齊回頭,看到河水中央站著一位猛男,他兩隻發怒的牛眼瞪著我們。沒有猶豫,我和飛叔迅速逃之夭夭。
接下來,我和飛叔聯手,一個月後完成劇本三稿,拿著尾款歡天喜地地去海南度假。
飛機裏,飛叔眼淚橫流。我問他是不是又想媳婦了,他半天沒吭聲,最後來了句:“沒想到我第一次去海南,竟然是跟一個同性,越想越悲催!”
我當即冒火,說:“同性怎麼了?同性能為你兩肋插刀與你肝膽相照,換個女的,早歇菜了!”
飛叔喃喃地說:“我們的飛機票是製片方報銷的,心想占了便宜,到了機場才知道被騙了,居然是情侶十日遊!”
我疑惑地問:“情侶十日遊怎麼了?”
飛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麼了?咱倆是同性,是同性就得重新補票,最悲催的是,老子的泡空姐計劃全泡湯了,嗚嗚嗚……”
我無力吐槽,眼前一陣黑,哇一口吐在飛叔身上。我平生第一次暈機!
下了飛機,進了酒店,我基本恢複體力。晚上我和飛叔聊到淩晨,喝了三大甁啤酒,抽了四包煙,我以為他就此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了,沒想到看到亞龍灣沙灘上郎情妾意、出雙入對的情侶,飛叔又眼淚汪汪了。
我無奈,隻好一邊躺在沙灘上曬太陽,一邊留個心眼,生怕飛叔想不開。
第一天,飛叔躺在沙灘上,把自己埋起來,鬱鬱寡歡。
第二天,飛叔躺在沙灘上,把自己埋起來,苦不堪言。
第三天,飛叔躺在沙灘上,把自己埋起來,肝腸寸斷。
第四天,我以為飛叔還會把自己埋起來,一死百了,沒想到我去買汽水回來,看到這廝竟然在埋一個姑娘,兩人聊得熱火朝天。
我走過去,飛叔突然咳了一下嗓子,說:“那啥,小丁啊,你等會兒把我們公司的資料拿來,另外,晚上要安排我見派爾集團的CEO。”
我一頭霧水,姑娘眼睛一亮。
我立刻就明白了,這狗東西為了拔高自己,把我當成秘書了。
我放下汽水,忍氣吞聲地走開。
晚上,飛叔向我解釋說:“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目標,你就滿足我一下吧!”
我不理不睬。
飛叔拿出一百塊放我麵前。
我沒吭聲。
飛叔又拿出兩百塊放我麵前。
我沒吭聲。
飛叔忍痛掏出五百塊,外加一本《編劇速成大法一百招》放我麵前,雙手合十喃喃地說:“就這麼多了,拜托了。”
我點點錢,十分不情願地說:“那好吧!為了兄弟,我不上刀山誰上刀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對了,晚上有什麼安排?”
飛叔咬咬牙說:“一不做二不休——表白!”
於是當天晚上,我們直奔酒吧,飛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麵前,進行表白。
飛叔說:“我希望你可以喊我母親媽媽。”
姑娘說:“好啊,白撿一媽媽,你媽媽呢?”
飛叔說:“我是說不是那種媽媽,是那種媽媽。”
姑娘臉色一變說:“老鴇?你把我當什麼了?滾,渾蛋!”
飛叔瞬間石化。
第二天晚上,我們直奔酒吧,飛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麵前,再次表白。
飛叔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姑娘說:“啥秘密?”
飛叔說:“你知道嗎?你是如此美麗,我是如此喜歡你!你怎麼看?”
姑娘神采飛揚,頓了頓說:“嘿嘿,我也喜歡我自己……”
飛叔瞬間撲街。
第三天晚上,我們直奔酒吧,飛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麵前,進行最後一搏。
飛叔說:“我不繞彎子了,這麼說吧,你目前最想要的人是什麼樣的?”
姑娘一愣,說:“真實,準時,活在每個城市中,永遠讓我抱有期待!”
飛叔蒙了:“不正是我嗎?”
姑娘搖搖頭。
飛叔苦思冥想。
姑娘突然一字一頓地說:“快!遞!小!哥!哈哈哈……沒想到吧?!好啦好啦,明天我有事,你來這兒幫我收一下快遞啊,拜拜!”
姑娘說完就要轉身離開,飛叔血一下子湧到頭上,一把抱住她,激情澎湃地說:“我願做你一輩子的快遞小哥,不論刮風下雨,地動山搖,一定把最好的愛送給你,咱、咱、咱倆好吧!”
這二貨因為激動,最後一句話結巴得像是光碟卡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