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

電影後期製作一結束就是宣傳期,Vickie說:“我恨宣傳期!”

人人都恨宣傳期,整組人馬都忙得人仰馬翻,費峻瑋和方定奇,還有主創團隊一起,要連飛十二座城市做宣傳。

即使清高執著如同江導,在電影上映前,也不能不聽從宣發的安排。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幅地圖,Vickie用小旗將十二座城市標出來,然後拿著厚厚一疊行程表,一邊看一邊歎氣:“我的天啊,其中有六天要連飛,然後隔一天再接著飛,比空姐飛得還勤。十二場發布會,我想一想就覺得崩潰……”

文昕安慰她:“就當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

“每天一座城市,去了就開記者招待會,哪裏是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完全是在替航空公司累積飛行裏程。”

“也不錯,去年我的裏程換了一張馬爾代夫的機票。”

“嘩!”Vickie叫起來,“那你跟誰去馬爾代夫?”

“一個人去不行啊?”

“太殘忍了,我們要連飛十二天,你卻要去馬爾代夫!”

“現在哪有時間去?”文昕覺得氣餒,“我三年沒有休年假了。”

“下次跟老板說,不如年會就在馬爾代夫開。”

“剛過完年,就想著年會了。”

Vickie歎了口氣:“人生總得有點盼頭。”

文昕說:“打電話叫小費來開會,我可能沒有時間跟著你們,所以有些事情大家先商量一下。”

後期配完音後費峻瑋在家休息,小千說他精神不好,連形體教練的課程都取消掉了,體力與精力都透支得太厲害,幾乎要大病一場。

隔了好幾天沒有見麵,文昕坐在會議室,下意識轉動著手中的圓珠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隻聽到門“吱呀”一聲,接著有人打招呼:“小費來了?”

他似乎“嗯”了一聲,拉開椅子自顧自坐下。文昕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神色憔悴,也許是因為今天穿了西服。他很少穿這樣的正裝,雖然是他自己代言的品牌。因為瘦,所以整個人越發顯得高。坐下來腿一伸,然後拿出手機來,不知是在看短信,還是在刷微博。

即使他沒有看她,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開會之中他很少說話,一直專心致誌地玩手機。

文昕也很少看他,對Vickie交代的事情最多,事無巨細,幾乎樣樣都要確認一遍。

“汪海這邊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就不跟著你們走行程了,有事情隨時聯絡。”

這時候費峻瑋才抬起頭來,問:“十二座城市,你都不去?”

“Vickie跟著你也一樣,而且她是宣傳……”

“我知道,我是問,你,都不去?”

Vickie插了句話:“北京的首映式我們都會去,畢竟是首映,而且有現場直播。”

費峻瑋看著文昕,文昕十分擔心,唯恐他說出什麼話來。幸好並沒有,最後他隻是說:“無所謂,我聽公司安排。”

開完會Vickie問文昕:“你跟小費又吵架了?”

“沒有啊。”

“總覺得今天你們倆都怪怪的……”

“他累了,心情不好,所以懶得多說話。至於我,說實話,這幾天也覺得挺累的。”

“宣傳期後休年假吧。”Vickie說,“繃得太緊,總應該緩一緩。”

文昕也是這麼想。

Vickie說:“不過宣傳期後馬上就是續約,又得兵荒馬亂一陣子。”

費峻瑋的合約今年到期,Vickie很輕鬆地說,“還好是續約,幾天就理順了。”

因為工作忙,所以這陣子文昕也很少給梁江打電話。這天他打給她:“女超人,今天周末,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

正巧她手頭的事情都告一段落,於是答應了。

誰知晚飯吃到一半,Vickie突然打電話給她:“文昕……”

“怎麼了?”她聽到Vickie聲音有氣無力,不由問,“你不舒服?”

“是啊,肚子好疼!我室友不在家……我疼得站不起來……”

“我馬上來!”

她告訴梁江有位同事非常不舒服,梁江很爽快地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開車送她去Vickie家。Vickie租住的房子離公司不遠,他們到得很快。文昕敲門聽不見答應,打電話也不通,一時著了急:“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梁江說:“你讓開。”

她讓到一旁,然後愣愣地看著他往後退了兩步,飛起一腳,踹開了門。

Vickie暈倒在客廳裏。

文昕都急傻了,梁江抱起Vickie,說:“去醫院。”

幸好他鎮定。

送到醫院,檢查結果是膽囊炎,掛上藥水,做完各項檢查,他們一直等到Vickie醒過來。

“文昕,謝謝你……”

“應該的。”

Vickie似乎很累,說了兩句話,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梁江跟醫生談完,回來告訴文昕:“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就是疼起來特別可怕,醫生說要住院。押金我刷卡了。”

文昕很感激:“今天幸好有你。”

“應該的啊。”

從醫院出來,文昕感慨:“純粹是累出來的。我有一次宣傳期太累,累到胃出血,也是獨自在家。最後打給Marilyn,她飛車趕到,送我去醫院。”

“Marilyn?”

“以前小費的經紀人,也是我最尊重的前輩,金牌經紀人Marilyn。是Marilyn把我帶出來,她可以算做是我的老師。”

“你這麼英明神武,她一定更是。”

“何止英明神武,她還英姿颯爽,你沒有見過她做事情,殺伐決斷,決勝於千裏之外!”

“有沒有這麼誇張?”

“我一點也不誇張。你不是業內人士你不知道,她可以算我們這一行的一代宗師。蘇西你知道嗎?方定奇的經紀人,新辰國際最得力的幹將,也是業內赫赫有名的金牌經紀人,連她出道都比Marilyn晚,每次見到Marilyn,都客客氣氣叫Marilyn做M姐呢!”

“那你這老師現在在做什麼?”

“退隱江湖了,先是去地中海度假,然後去英國念戲劇……”文昕無限向住,“閑雲野鶴,世外高人,境界早就和我們不一樣了。”

梁江覺得好笑:“你也可以退隱江湖……”

“打住!”文昕說,“怎麼樣也得像她一樣,帶出十個八個藝人,然後成為業內公認的金牌經紀人,才可以金盆洗手吧?”

“哇,帶出十個八個大明星,你也太貪心了!”

“像小費那樣的,帶出來一個就OK了。”

梁江不解地問:“你現在不是小費的經紀人嗎?”

“不說這個了,我好餓。”

“晚飯隻吃了一半,當然餓。”他坦然說,“我也餓了。”

“這個時間不知道哪間餐館還開著門。”

“這個時間開著門的餐廳多著呢。”他說,“你不是混娛樂圈麼,怎麼完全沒有夜生活似的?”

“天天加班,回家就恨不得睡覺,還要什麼夜生活?”她突然瞥了他一眼,“怎麼,你的夜生活一直很豐富?”

“我加班不比你少。”他好笑地反問,“你這句話是不是表示你在吃醋?如果是的話,我受寵若驚一下。”

“吃什麼醋啊?我現在連一頭大象都吃得進去,快快找地方吃飯要緊!”

他想了想,在最近的出口下了環線,然後將車一直往前開。

“這附近有一家私房菜,老板我很熟,這個時間上門也不至於吃閉門羹。”

所有的私房菜都在十分詭異的地方,這家館子也不例外,在一座四合院裏。單門獨戶,門前一對淺色燈籠,光暈漾開,照著台階與門蹬。走進去是照壁,夜色中看不分明,繞過照壁才是院子,院子裏種著兩棵大樹,點綴著山石。

文昕小聲問梁江:“這種地方看樣子就不便宜,好不好吃啊?”

他跟她開玩笑:“說了老板是我朋友,我不會不買單就將你押在這裏的。”

“早知道去吃快餐,又便宜又快。”

“那我叫老板做兩份蛋炒飯,也又便宜又快。”

等老板出來打招呼,果然與他很親熱似的:“喲,今兒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東風。”梁江很輕鬆地開玩笑,“快點,咱們都快餓死了,來兩碗蛋炒飯,吃完走人。”

“你哥哥在這兒請客呢,要不你上裏麵蹭他一頓去?省得你吃蛋炒飯。”

梁江怔了一怔,老板往後遙遙一指,垂花門裏麵一列正房,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可以看出屋子裏麵人很多。

梁江回頭看了看文昕,文昕趕緊搖頭,梁江就說:“算了,他那樣子像是在大請客,去了又要喝酒,我可陪不起他那些客人,個個都是酒仙。您趕緊給我們弄點什麼吃了,我們好回去睡覺。”

“急著回去睡覺啊?”老板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放心,我立馬給你們做去,絕不耽擱你們睡覺!”

梁江在他肩頭捶了一拳:“隻有你牙尖嘴利!”

“大律師誇咱牙尖嘴利,那是榮譽!”

“別貧了,我真要餓暈了。”

“好,這邊屋子請您哪!”

他們在小小一間偏房坐下,房間布置得很舒服,氣氛很居家。文昕問梁江:“你要不要過去跟你哥哥打個招呼?”

“不用。”他頓了頓,“再說打了招呼就回不來了,我哥的那些客人,都愛鬧酒,不喝醉不準走人。都快半夜了,咱們快點吃,吃完好回家。”

上菜倒是極快,沒一會兒工夫,果然送上兩碗炒飯,四樣醬菜,還配了一大海碗熱騰騰的開洋瑤柱湯。

文昕吃到撐:“這湯真好,炒飯也炒得好,吃過那麼多家揚州炒飯,沒想到這裏炒的最好吃。”

“家常風味他做得最好。”梁江說,“有時候我一個人,常常到這裏來吃飯,覺得有媽媽的味道。”

他們吃完打算離開,正房裏的客人還沒有走,仍舊鬧哄哄的,聽著像是有人在唱歌,還有人在拍巴掌,笑語喧嘩,正是熱鬧。老板親自將他們送出大門,因為文昕誇過他們的手剝筍好吃,所以老板拿了一簍給她。

梁江替她道謝,說:“這怎麼好意思?”

“算在你哥的賬單裏頭了,你當他送的得了。”老板笑眯眯地說,“他們那群人,全喝美了,回頭買單我添上一樣兩樣,絕看不出來。”

梁江哭笑不得:“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

“你哥財大氣粗,別說一簍手剝筍了,就是一火車皮手剝筍,他也請得起你和這位姑娘。放心吧,這家我替他當了,回頭他要為一簍筍來問我,看我不拿掃帚把他掃出去,從此後不許他進我的門!”

那簍手剝筍風味絕佳,文昕第二天去醫院看Vickie,特意用保鮮盒帶了一些,給她過口吃粥。

Vickie覺得很沮喪:“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最忙的時候病,真是添亂。”

“沒事,我應付得來。”文昕說,“我跟投資方談過,對方答應宣傳時帶上汪海,這樣我去跟十二城,連同小費也可以照顧到。”

“那汪海的新戲呢?”

“都已經談得差不多了,隻差出合同簽字。我飛回來簽,或者快遞過去也來得及。”

話是這樣說,其實真正做起來,也是一場亂仗。

文昕手頭的事情本來就多,現在Vickie一病,連宣傳的事也全部壓到了她身上。一個人當做兩個人用,跟飛的第一天,在機場就接了二十多通電話,一直接到上飛機空姐要求關機。

整個頭等艙全部被劇組包下來,還有一部分工作人員在商務艙。空姐最開心,來要簽名合影。江導從上了飛機就開始睡覺,沒有人敢打擾他,費峻瑋和方定奇替人簽名拍照,都是輕聲細語。

文昕也抓緊時間在飛機上打了個盹,等到快降落的時候被空姐喚醒。她迅速去洗手間補了個妝,回來看費峻瑋在和方定奇聊天,汪海則在陪江導說話。她略略覺得放心,汪海近來十分懂事,行事說話都很周到。

下飛機後更是兵荒馬亂,光是江導一個人就可以令全部的娛樂記者到場,何況再加上費峻瑋與方定奇。機場接機的粉絲人數太多,他們不得不在保安的護送下從VIP通道悄然離開。

有人開車跟在他們車後,一路追著拍。

文昕用手機上網刷新了一下,全是接機現場的照片,有人拍到背影,還有人拍到上車時的畫麵,密密匝匝全是人頭,還有人精心製做了橫幅燈牌,可惜他們沒有看到。

下榻的酒店馬上也被泄露出去,他們一進酒店就閉門不出。文昕事事親力親為,看過費峻瑋的房間,又看汪海的房間。本地媒體已經快要把她的手機打爆,紛紛要求做專訪。

隻有一天時間,哪裏安排得過來?

宣傳的第一站就各種消息爆滿,因為發布會的時候方定奇以露背裝登場,謀殺無數菲林。而記者們唯恐天下不亂,威脅利誘,提問提得花樣百出,不斷地套話。

費峻瑋經驗豐富,應付得很好,而且拉著汪海拍照。關鍵時刻他總是記得照顧同門,文昕最欣賞他這一點。她在場外不停接電話,下一站的媒體已經在做預約,都想挖到獨家。

發布會結束後,院線做東請吃飯,一桌山珍海味,卻幾乎沒怎麼動筷子。

江導說:“每部片子都必須來這麼一次,比拍片還累。”

費峻瑋隻喝了點湯,方定奇晚餐從來隻吃沙拉,汪海也吃得草草,文昕一邊吃飯一邊接電話,一邊還要注意晚上出來的即時新聞,自然無心吃飯。

忙到半夜才算消停,她下樓去便利店買泡麵,看到還有大批粉絲等在酒店外。

人人都辛苦,連做粉絲追星都這樣不易。

文昕想了一想,上來叫費峻瑋和汪海都寫張紙條,讓粉絲們回去休息。

她把紙條拿下去,自然一片尖叫聲,人人都想要那兩張紙條。文昕隻好現場抽獎,最後兩名幸運者幸福得隻差沒有暈過去,拿到紙條立刻去複印店,每人複印一張。

這樣也好。

收到大捧鮮花與無數小禮物,門童給她幫忙,她一股腦兒抱上去,交給費峻瑋和汪海。

“我也不記得哪個是誰的粉絲送的了,反正你們倆一人一半吧。”

有大盒的巧克力,汪海送給她,她老實不客氣地拆開來吃。

還有幾個果籃,她拿去分給劇組的主創和工作人員。

淩晨三點才睡,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機場。清早的飛機,仍舊有無數粉絲趕到機場相送,翹首以盼。

汪海笑著說:“隻有這一刻最風光。”

可不是,千辛萬苦,站在萬人中央,也不過為了這光芒萬丈、萬眾矚目的一刻。

連機長都來要簽名,對江導說:“您拍的每一部電影,我都看過。”

空姐們最喜歡費峻瑋,每個人都來合影。

江導說:“現在明白為什麼有些導演甚至買私人飛機,確實更方便。”

“下次借時總的飛機吧。”方定奇開玩笑似的說,“隻要您肯開口,一定沒問題。”

“嘩,他是投資方之一,為什麼要借?征用!不然難道算進宣發成本?”

文昕一直擔心宣傳中出紕漏,幸好並沒有。時川亦是投資方之一,想必不至於跟錢過不去,在電影宣傳中作梗。

這天睡到半夜、電話突然響起,她睡眼蒙矓地抓起手機,才發現是酒店的座機在響。

是汪海打給她的:“文昕,能不能馬上到我房間來一趟?”

她骨碌一下子坐起來:“怎麼了?”

“家裏打了個電話來。”

她馬上知道是什麼事,匆匆忙忙換衣服,衝進洗手間擦了把臉,然後就去汪海那邊。

她還沒有按門鈴,汪海就已經打開門,明顯早就在門前等她了。

她小心地關好門,問他:“可可要生了?”

他滿臉焦慮:“醫生說要剖腹產,怎麼辦?”

“剖腹產是很小的手術,不要擔心。”

“這種時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邊。”

文昕安慰他:“很多人因為工作或者其他原因,都不能陪在太太身邊。明天還有幾個小時在飛機上,而且有發布會,你需要精神和體力應付,不如趁現在睡一覺,等手術做完,家裏自然會給你打電話報平安。”

汪海大聲說:“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噓,小點聲,別驚動大家。”

“文昕,我現在很焦慮。”

“焦慮是正常的,任何人要做父親了,都會覺得焦慮。”

“我該怎麼辦?”

文昕翻找自己的包包,拿出一盒感冒藥:“來,吃兩片,安眠效果奇佳,副作用很小,這是我的絕招,一般人我不告訴的哦!睡到一半就保證你接到電話,一定是母子平安,生個可愛寶寶。”

汪海終於動了動嘴角,勉強有了一絲笑顏:“文昕,你永遠這樣樂觀。”

“這個世界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糟,看,你都快要當爸爸了,等宣傳期結束,你馬上可以回家看寶寶。”

“還要等宣傳期結束?”

“沒辦法,我當然可以放你假,可是記者們會生疑。”

汪海揪住頭發,苦惱地說:“為什麼我要幹這行?”

“其實當年你跟我說過。”

“什麼?”他一臉錯愕,完全不記得了,“我說過?”

“是啊,當時我在給你當助理,在橫店趕戲。有天晚上收工很晚,你一邊卸妝一邊嚷嚷肚子餓,我用電水壺煮了泡麵給你吃,當時我問你:‘為什麼要當演員?真的好辛苦’。你說:‘因為喜歡啊,喜歡拍戲,喜歡不停演繹不同的人生,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苦’。你說話時候的樣子我還記得,兩眼炯炯,就像孩子提到了最心愛的玩具,或者花花公子提到了最漂亮的女朋友。”

汪海終於被她逗得笑起來:“花花公子……我什麼時候成花花公子了?”

“哎呀,那個時候你好麻煩,跟蔣瑜拍拖,每天都煲電話粥,可是又跟張采心曖昧,在片場眉來眼去,劇組還有一個女演員叫什麼……劉珈珈!你又愛逗她玩,不是花花公子是什麼?我一接到蔣瑜的電話就緊張,怕說錯話,怕她查崗,怕她問東問西我答不上來……”

“太誇張了!哪兒有這樣的事!”

“怎麼沒有啊!”文昕擲地有聲地說,“可見那時你有多花心,自己都忘了。”

汪海努力思索:“我曾經跟蔣瑜拍拖是真的……可是劉珈珈……我真不記得有這個人了……”

“可見你們男人靠不住,半夜捫心自問的時候,都想不起別人的名字。幸好你收山了,從此不再為禍江湖……”文昕走過去倒了一杯水,將感冒藥遞給他,“來,吃過藥好好睡一覺,等醒過來,重新做人。”

汪海吞下藥丸,喝了一口水,認真地說:“文昕,謝謝你。”

“別這樣見外,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晚安!”

“晚安。”

她悄悄打開門,走廊裏空無一人,她打了個哈欠,沿著走廊往前走。她的房間在走廊盡頭,走到一半,一扇門突然打開。

她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費峻瑋,才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怎麼還沒有睡?”

“那你呢,夜遊神?”

她敏銳地問:“你喝酒了?”

“一點點。”

整層樓都被劇組包下,她不能在走廊裏跟他吵架,隻得將他推進房間,然後回手帶上門:“深更半夜,你喝什麼酒?你酒精過敏難道不知道嗎?”

“深更半夜,你到汪海房間去做什麼?”

她一時賭氣:“你管不著!”

他將她狠狠推到牆上,按住她,她後腦勺撞得很痛,他把她咬得也很痛。他完全不是在吻,而是在撕扯什麼似的,文昕拚命掙紮:“放開我!”

他並沒有放開她,反倒將她抱得更緊,喃喃地說:“不要離開我。”

她有些無力,他的懷抱太溫暖,陌生而熟悉,總令她不知不覺沉溺,她虛弱地抗議:“你說過你不會再誤解。”

“文昕,我愛你。”

他將滾燙的嘴唇烙在她的額頭上,她怔了一下。他俯身重新吻她。這一次他吻得溫柔而纏綿,幾乎帶著某種致命的誘惑似的:“我很想你……”

她也非常非常地想他。

雖然每天都會見麵,雖然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雖然他從來不曾離開她的視線,可是她知道,自己與他中間隔著千山萬水,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

可是這是不應該的,他們雖然不曾正式開始,卻早就已經結束。她按住他的手:“我得走了。”

“文昕,你真的很殘忍。”他的眼圈都紅了,是隱忍的憤怒,“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可是你為什麼總要出現在我眼前?”

她心裏一顫,連嗓子都仿佛在隱隱作痛:“你是想我換一份工作嗎?”

他凝視了她幾秒鍾,說:“你走吧。”

“小費……”

“走!”

他從來不曾這樣粗魯,拉開門就將她推出去,然後“砰”一聲摔上門。

她怕驚動其他人,隻得飛快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之後,心還在怦怦跳。從貓眼往外看,走廊仍舊靜悄悄的,所有人都睡著了吧?

第二天她起得早,酒店有自助早餐,所以她下樓用餐,剛剛呷了一口牛奶,就看到汪海神采飛揚地走進來。他坐到她身邊,悄悄告訴她:“生了個女兒,我媽媽發了照片到我手機上,真可愛!”

“恭喜恭喜!”她也跟著眉開眼笑,低聲問,“像你多還是像可可多?”

“都像!”他把照片調出來給她看,小小的嬰兒,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粉嫩嫩的一張臉,烏黑柔軟的頭發像緞子一樣貼在額頭上。

文昕也覺得開心,卻警告他:“你可不能丟手機!”

“放心吧!”

因為這件開心事,文昕胃口大開,跟汪海邊吃邊聊,等到導演下樓,他們差不多已經吃完了。文昕跟導演打了個招呼,然後上去看費峻瑋,擔心他睡過頭了,誤了飛機。

敲門敲了半晌無人應,文昕著了急,連忙拿出手機打給他。幸好手機他還是接了,文昕連忙問:“你在哪裏?”

“天台。”

她怔了一怔,趕到天台上去。天台上原是酒店的無邊泳池。這個季節風很大,根本沒有人上來,隻有費峻瑋獨自站在那裏,趴在欄杆上抽煙。他手肘撐在大理石的欄杆上,目光漠然地俯瞰著這座城市。雖然他在這繁華巔峰之上,卻仿佛有玻璃罩子罩著他,讓他顯得更加孤獨。

文昕將他的煙拿走,放柔了聲音問:“一個人站在這裏做什麼?”

風很大,將她的頭發都吹亂了,遠處泳池邊躺椅上方的遮陽傘,也被風吹得“撲撲”直響。

他並沒有答話,文昕又說:“下樓吃早餐吧,過會兒該去機場了。”

“不想吃。”

“不吃早餐對胃不好,也容易得膽結石。要不叫送餐到房間?”

他並沒有答話,卻問她:“文昕,自由是什麼?”

她語氣溫柔地答:“再多的自由,也隻是相對的。”

“可是你看那隻鷹。”他指了指遠方盤旋的黑點,“城市上空的鷹,很奇怪是不是?我在想,從它的眼裏看這一切,這個世界是不是光怪陸離?”

她看了看手表,告訴他:“再不下去,我們該遲到了。”

“文昕,我在想,來世會是什麼樣子?”

“胡說!”她大聲訓斥他,“想什麼來世?把這輩子過好就行了。”

“來世我想做一隻鷹。”

她感到強烈的不安,於是將他從欄杆邊拉開:“不許胡說八道!你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情緒低落。”

他看著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才不會像哥哥那樣,縱身一躍。”

“再說我打你了啊!”她又急又怒,“大清早的不準胡說八道。戲都拍完了,下個月才拍廣告,宣傳期一結束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說,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鬆放鬆。”

他眉毛挑起來,看了她十秒鍾,突然放聲大笑,坐在了躺椅上,說:“原來你還是很擔心我,我要不試一試,真怕你連我的死活都不管了。”他從躺椅下拿出一個托盤,裏麵有一個三明治,還有一杯咖啡,他說,“來,早餐分你一半!”

文昕又氣又急,狠狠踹了他一腳:“混蛋!”

踢得他像小狗一樣嗚嗚叫:“你不能輕點嗎?你是女孩子,像你這樣子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我就是當一輩子老姑婆都不要你管!”她看他開心得大口大口吃三明治,更覺得怒火中燒,伸手就掐過去,“你嚇我!叫你嚇我!”

他被她掐得直咳嗽:“謀殺!我要打給老板……咳咳……你再這樣欺負我……咳咳……我就不續約了……有你這樣的經紀人嗎?”

“拿續約來嚇唬誰?”文昕冷笑,“合約明文規定,同等條件下我們有優先權,敢不續約你要賠天文數字的違約金!像你這樣大手大腳,掙一個花一個,哪裏有錢賠違約金!”

他喝了口咖啡,仍舊隨口胡說八道:“那我就找個超級女富豪結婚!”

“人家會簽婚前協議!”

他想了想:“賣身都不行,隻好賣血嘍……”

“說真的,合同你有沒有什麼想法?”文昕說,“如果有條件,我可以去跟老板談。”

“前兩天老板跟我談過,我覺得基本上沒有什麼太大問題。我跟他說,我是公司捧起來的,做人要知道感恩,何況公司對我一直不薄,大家合作愉快,希望未來仍舊如此。”

文昕說:“就覺得你這點好,不貪心,又重感情。”

他卻歎了口氣:“那是因為我一早就明白,有很多東西,都是錢買不到的。”

吃完早餐文昕陪他下樓,大家整裝齊備,直奔機場。今天的航程最遠,在飛機上要待足足四個小時。

飛機進入平飛狀態後,導演站在走道裏活動筋骨,說:“天天飛,天天飛,一把老骨頭都坐僵了。”

方定奇最有本事,她可以在飛機上練瑜伽。

她是舞蹈演員出身,肢體柔韌度非常好,姿態輕盈大方。她就在過道裏教給江導一個瑜伽動作,說是對頸椎非常好。

文昕頸椎也不好,就興致勃勃跟著一起學。

做完瑜伽果然覺得舒服很多,喝了果汁坐下來休息,文昕跟方定奇聊天:“蘇西還好嗎?”

“她非常忙,所以這次沒有跟我一起出來。”方定奇隻帶了宣傳和助理,還有一個專用的化妝師。

文昕向方定奇請教護膚心得,兩個女人竊竊私語,江導在旁邊直搖頭:“女人……”

漫長航程總得找點事情做,汪海一直樂嗬嗬的,文昕怕他簡直都要忍不住在飛機上翻筋鬥了。

幸好江導的助手帶了一副撲克牌,拉著他玩牌,汪海一直贏,越發覺得開心,旁人才沒有起疑。

費峻瑋顯然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上了飛機後一直睡到快要降落,文昕才去搖醒他:“要下飛機了。”

飛機降落的時候,文昕還聽見一個劇組工作人員大聲說:“咱們這個團隊最開心了。”

她也認為是。

她也以為一直會是。

落地打開手機,有十幾個呼叫未接,全部都是公司打來的。一開機幾乎就被打爆,全都是記者:“汪海對私生女事件有什麼要說的?”

“聽說閔可之前從事的職業並不光彩,他們正式結婚了嗎?”

“餘小姐,我們可不可以訪問汪海本人?”

中間夾雜著公司同事十分焦急的留言:“文昕,你落地了沒有?出事了,網上有人爆出來汪海有私生女,昨天剛剛生的。”

十麵埋伏,四麵楚歌,就這樣措手不及地發生了。

機場有大批記者接機,遠遠已經可以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閃光燈。文昕急中生智,對導演耳語兩句,導演點點頭,她拉著汪海轉身就走。

大隊人馬都從VIP通道出去,記者們一湧而上,再加上前來接機的粉絲,現場十分混亂。

她跟汪海走機場的工作人員通道,迅速地到了停車場。大隊人馬還沒有出來。一上車她便用三言兩語簡單將事情告訴汪海,他茫然地看著她,問:“我該怎麼辦?”

他的表情幾乎讓她覺得不忍心,她安慰他:“不是你該怎麼辦,是我們。我會在你身邊,你先別著急。我跟導演說了,我們先到酒店,所有記者現在全在機場,導演會替我們拖住他們。”

“可是馬上有發布會……”

汪海全身發抖,其實文昕也覺得心裏沒底,但隻能極力地安撫他:“如果你不想去發布會,我們馬上訂機票回去,好不好?”

汪海沒有說話,隻是將頭抵在椅背上,將臉埋在胳膊裏。文昕打電話給同事,追問事發經過,才知道原來早就有記者盯在汪海的老家。昨天半夜可可進了醫院,汪海的父母去照顧她,馬上就被拍到。然後記者想辦法混進醫院,又拍到了孩子的照片。

明顯是處心積慮,連可可從前的職業也都被調查得一清二楚。今天一早新聞就上了網,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

車到了酒店外,文昕也清楚了來龍去脈。到前台拿到房卡,就帶著汪海上樓。

他似小孩子一般手足無措,隻得跟在她身後。

她將他的房間安置妥當,然後把事情經過講給他聽。

她說:“這明顯是蓄謀已久,不然這麼短的時間裏,根本不可能查到可可的身世。”

汪海茫然地看著她:“我想回家。”

“現在不能回去,大批記者肯定會追著你回去,到時候更麻煩。”文昕當機立斷,“你出國度假好不好?過半個月再回來。”

任何轟轟烈烈的娛樂頭條,最後亦隻得一周的時效。避風頭或許是一種消極的辦法,但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文昕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汪海搖頭:“把她們母女留給媒體去亂寫?我不會這樣做。”

文昕說:“公司替你發個申明好不好?你們並沒有結婚,孩子的事情,隻要你不承認,記者並沒有確實的證據。”

汪海卻異樣地堅定起來:“不,我不想發這種申明。”

文昕焦慮地在屋子裏踱過來踱過去,她的手機響起來。記者打來得太多,她已經設定為過濾陌生來電,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費峻瑋。她擔心他那邊又出狀況,連忙問:“怎麼了?”

“大批記者跟著我們,會到酒店來,你們要不要換個地方住?”

“不,我叮囑過前台,而且我們換到了商務樓,記者應該找不到。”

劇組住在他們對麵的迎賓樓,文昕掀起窗簾,看到亂轟轟的人群被保安和門童攔在了酒店外,劇組的車迅速地駛進雨廊下。

“我想回家。”

文昕放下窗簾,好言相勸:“這個時候什麼都不做,是最穩妥的應對方式。”

“能躲到哪裏去?天涯海角?”汪海苦笑,“就算是死,我也想見孩子一麵再說。”

“你別這樣。”文昕蹲下來,握住他的雙手,“事情並沒有壞到那一步,我們可以想辦法,你先冷靜下來。現在你去見她們母女倆,有百害而無一益,不如以靜製動。對方既然有備而來,我們更不能輕舉妄動。”

汪海的聲音很輕微:“文昕,我又給你找麻煩了。”

“別說傻話。”她極力地安慰他,“經紀人難道不就是替你們解決麻煩的?不然你為什麼要花大價錢來請我這個經紀人?”

“可是這次我給你惹的麻煩也太大了……”他喃喃地說,“其實從簽合同那天起,我一直很感謝你,一直想著,你這樣相信我,在我那樣難的時候幫了我一把,我一定要好好演戲,爭一口氣,給所有人都看看,你並沒有簽錯人。”

文昕說:“你別這樣子,現在也沒有糟到不可收拾。對公眾人物,尤其是演員而言,有新聞就是好新聞。偶爾上一次頭條,起碼觀眾會記得你是誰,對不對?”

汪海苦笑:“可是這樣的頭條,我真不想要。”

“誰也不會想要。頭條總是負麵的時候多,正麵的時候少,因為觀眾就愛看公眾人物出事。若天下太平,哪裏有話題來?”

“文昕你真會說話。”

“以前我很喜歡的一位藝人說過,亂箭穿心,習慣就好。你在圈裏這麼多年,也早就該明白,該來的擋不住,既然躲不過去,不如我們勇敢麵對。”

汪海點點頭。

文昕這才放下心來,對他說:“發布會我不去了,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汪海搖搖頭,說:“我不去發布會,是為了避免尷尬,你如果不去,記者豈不以為我們怕了?”

文昕笑起來:“這樣才對,我們不怕。你放心,如果誰敢問我,我一定翻臉給他們看。”

“不要得罪媒體。”汪海反倒安慰她,“大家都是掙口飯吃,他們也並無惡意,隻是出了新聞,不能不來。”

“有惡意的人我知道是誰。”文昕說,“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背後絕對有人指使。”

汪海說:“新辰國際。”

自從符雲樂離婚事件之後,文昕一直防著新辰的報複,沒想到報複來得這樣快、這樣猛。遠在符雲樂離婚爆料出來之前,隻怕對方已經埋伏下了這樣的棋子。新聞說記者在汪海的老家盯了三個月,也就是說可可一被送回家就被盯上了。

汪海並不是一線當紅的巨星,計劃得這樣周詳,對方明顯並不是衝著汪海本人來的,而是衝著整個公司。這是一石二鳥。時川是這部電影的投資方之一,而汪海的事情一爆出來,會使得電影陣容更具有話題性,而對於影片本身,幾乎沒有什麼不利影響。

文昕心想,隻怕在自己替汪海爭取到影片角色的時候,新辰國際就已經在不動聲色地謀劃布局,而可可,正巧成為了他們的棋子。

她本來不放心將汪海單獨留在酒店,他說:“你放心吧,我不會看新聞。昨天沒有睡好,今天正好補一覺。”

他的神色還算平靜,文昕略略放心,跟劇組一起去了發布會。

她和費峻瑋搭同一部車子,他問她:“汪海還好嗎?”

她點點頭,這時候才有機會用手機上網看看新聞,自然說什麼的都有,不堪入目的字句也很多。

費峻瑋說:“做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這樣一天。萬千寵愛在一身,突然有一天,從最高的高峰上跌下來,人人都痛踩你一腳,巴不得你永世不能翻身。討公眾的歡心太難,可是讓公眾討厭,卻又太容易。”

文昕完全沒心思聽他在說什麼,匆匆看過新聞標題後,就打給酒店:“能不能幫我訂兩張機票?”

她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網上說得如此難聽,汪海看到遲早會崩潰。

她對費峻瑋說:“明天的行程我不陪你走了,我讓公司的同事過來接手。”

“你跟汪海先回去?”

她點點頭。

“也好。勸他想開一點,新聞這種東西,半個月後就被人忘了。”

發布會上自然亦十分熱鬧,不少記者撇開了劇組來問餘文昕。她笑著打太極擋回去:“今天隻請江導和主演講我們的電影,餘下的問題不回答。”

人人都在問汪海的角色和戲份,他雖然不在這裏,卻反倒成了中心話題。江導從來很仗義,說:“汪海是個很努力的演員,影片中的角色他完成得很好。他一直非常用心地琢磨劇本,就表演而言,他表現得很好很優秀。”

晚飯文昕沒有跟劇組去吃,她自己打車出去到處找江浙菜館子,終於找到一家。打包出來,卻不攔出租車,反倒走到路邊停著的一部汽車邊去,騰出手來敲了敲車窗。

車裏的人把車窗搖下來,有點尷尬地對著她笑。

“別跟了,我出來給小費買吃的。他挑食,晚上一準兒沒吃好。”

記者笑嘻嘻地說:“您對藝人真好。”

或許是一語雙關,反正她隻裝聽不懂。

從前都是她帶的藝人被跟拍,沒想到她自己竟然也有被跟拍的一日。

她回到酒店,仔細留意並沒有發現尾巴,仍舊上樓繞了一圈,才到汪海的房間去。

她對汪海說:“還是溫的,快吃吧。”

汪海看著她打開簡易食盒,一樣樣菜拿出來,不由得說:“你還記得我最喜歡吃什麼?”

“我做過你的助理啊。”文昕不以為然,“當然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可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

“嘩,哪裏有很多年,我有沒有那麼老?”文昕故意放輕鬆語氣,“別借機打擊我的年齡啊。”

“文昕?”

“什麼?”

“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夠從助理去做宣傳,然後又當經紀人,而且為什麼老板會把小費交給你帶,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你很用心,做助理的時候你就用心,到現在,你仍舊是全力以赴。”

文昕倒有點不好意思:“笨鳥先飛,既然不夠聰明,隻好加倍努力了。”

“以前我總是說自己喜歡演戲,總覺得別人不會明白,原來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比如你喜歡你的工作,所以你才做得好。”

文昕將筷子交到他手裏:“快吃飯吧。”

汪海沒什麼胃口,可是她特意去買了他最喜歡的菜,他隻得勉強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

文昕說:“明天劇組繼續走,我陪你先回北京。”

“好。”

“還有,小費叫你加油,他說新聞這種東西,半個月就被人忘了,叫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汪海點點頭。

第二天劇組走後,文昕和汪海分頭去機場。

果然有輛車一直跟著她到機場。

她換了登機牌就過安檢,獨自一個人進候機廳。

沒一會兒汪海也進來了,她問他:“還好吧?”

他點點頭,說:“沒遇見記者。”

飛機落地後她一直將汪海送回家,叮囑他:“這兩天你別出門了,也別看新聞,什麼都別做。”

他點頭。她不放心,跑出去買了兩張遊戲碟,還有兩部電視劇DVD,重新拿上來給他:“你在家玩遊戲好了。”

“好。”

“所有的事情我會替你去處理,必要的時候我會給你打電話,但你不要關注新聞,好嗎?”

他像小孩子一樣乖乖答應:“好。”

文昕回到公司,Vickie還在住院,千頭萬緒等著她去梳理。她在茶水間泡咖啡,怔怔地看著飲水機出神。這一擊幾乎致命,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化險為夷?

事態已經不可收拾,連可可以前工作過的洗浴中心也被掀出來。網友們對人肉搜索已經得心應手,可可的照片發得到處都是。而電影即將上映,所有的報紙、周刊也紛紛拿此事來做文章。

她在公司加班到很晚,走的時候已經沒有旁人,隻有走廊的路燈靜悄悄地亮著。她搭電梯下樓,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梁江打電話給她:“今天在哪裏?”

自從她開始漫天飛,他總是在這個時候打給她。

“公司加班。”

他很意外,問她:“怎麼回來了?”

“臨時出了點狀況。”

“聽你聲音,很累嗎?”

她“嗯”了一聲。

他說:“這次遇上什麼事呢?又是小費出了緋聞?要不要擦一擦神燈,呼喚我這個阿拉丁?”

她完全沒心思與他說笑:“不是小費的事。”

“你吃了晚飯沒有?”

晚飯?她這才覺得胃中灼痛,一直在與公關公司溝通,早就忘掉晚飯這事了。

他已經猜到了她沒吃,於是說:“真不會照顧自己。你過來我家,我給你做川菜,吃完保證你心情好。”

“太累了,不去了。”

“那我過去接你?”

“不,我想回家睡覺。”

“好的。這麼累別自己開車了,打車回家,注意安全。”

“好。”

回到家她洗了個澡,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過去。

早上醒來,仍舊覺得雙眼發澀。

她爬起來又洗了個澡,換衣服化妝。趁著這麼一點點時間,立刻打開電腦上網,一邊塗麵霜一邊登錄最熱門的論壇。

一看到標題她的心就猛然一沉,點進去一看,整個人都懵了。

全是可可的裸照,比“豔照門”有過之而無不及,據說是她前男友發的。

她抓起電話打給論壇管理員,對方也很為難:“我們已經刪過一次帖了,但是現在網友們眾怒難平,都說‘豔照門’的時候那幢高樓都留下了,憑什麼這次要刪?我們把特別過分的照片都刪掉了,留的這些都是沒有露點的。而且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一搜就搜得到,再刪意義也不大。”

大勢已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的電話。

她愣了片刻,才打給老板,將事情簡略地講給他聽。

老板歎了口氣,說:“給汪海放假,讓他先出國散散心。下個月的新戲,拍不拍由他自己決定吧。”

文昕做事向來很周到,想想並沒有打電話給汪海,而是拿起包包出門,開車去汪海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要怎麼樣跟他說,怎麼說都是難以措辭。她想了又想,隻有見機行事,勸他眼不見為淨,出國先避一段時間。

到汪海家小區門口時,看到旁邊有家便利店,想起這麼早他肯定沒有吃早餐,於是去買了一個三角壽司,還有一袋熱乎乎的牛奶。

她剛剛走到汪海家樓下,突然半空中一個黑影掠過,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那黑影已經重重地落在她前麵停的一部車上。整個車頂都被砸得陷了下去,前後左右車子的警報器都尖叫起來。

文昕手裏拎的壽司和牛奶都掉在了地上,她已經看清楚原來空中砸下來的竟然是一個人。那人七竅流血,一張臉已經扭曲變形,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有血珠滲出來,仿佛是他此生的最後一行淚。

是汪海。

身後有人經過,也已經看到,嚇得尖聲大叫起來,夾雜著汽車警報器的聲音,更顯得淒厲可怖。可是再可怕也比不過眼前這一幕,文昕站在那裏,仿佛傻了一般。

是物業報的警,也是物業打的120,可是早就沒救了,急救車上的醫生下來看了看,就搖了搖頭,說:“叫殯儀館的車來吧。”警察將四周攔上了黃線,110的民警盤問著兩個目擊者,一個是早起買菜的鄰居,還有一個是文昕。

文昕是被保安攙到一邊的,買菜的老太太也嚇壞了,一個勁兒地說:“我還以為是誰家的花盆沒放好掉下來了,誰知道竟然是個大活人。好端端一個人,竟然就這樣沒了。”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竟然就這樣沒了。

文昕終於淚如雨下,捂著嘴哭出聲來。110的民警詫異地給她遞了包紙巾,問:“你認識死者?”

“我是他的經紀人。”

“什麼人?”警察沒聽清楚,“親戚人?”

“經紀人。他是演員,我是他的經紀人,我原來是他的助理,他去年才簽約我們公司。”文昕顛三倒四地說,“我要是早一點來就好了,我要是在路上給他打個電話,說不定也可以發現……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我要是昨天多陪他聊一會兒,他也許不會這樣……”

警察已經認出來了:“哦!想起來了!他叫汪海對不對?演過很多電視,這兩天到處都是他的新聞!”

人言可畏。所以阮玲玉仰藥自盡,而汪海毅然地縱身一躍,用這種方式,抗議著這個世界的孤絕與無情。

文昕情緒已經崩潰,完全無法說話。

換了個女警察來,安慰了她一會兒,又提醒她:“趕緊給他家裏打個電話。你不是說他一個人住嗎?他家裏人還不知道呢。”

文昕哭著打回公司,請同事去通知汪海的家人。公司立刻派了幾位同事過來,幫忙處理善後。

大批娛樂記者已經趕到,因為鄰居都知道明星汪海住在這裏,聽說他跳樓了,於是爆料給媒體。

文昕是被同事半攙半架勸離現場的,在車上她嚎啕大哭。

同事們也很欷歔,雖然他們與汪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幸,總令人覺得傷感。

文昕被同事送回家,同事跟她說:“老板剛剛打電話來,他聽說汪海的事情了,讓你在家休息一天。放心,餘下的事情我們都會處理,已經通知他家人了。”

文昕已經筋疲力盡,同事走後,她就倒在沙發上,就像自己也死掉了一般。

隻要一闔上眼睛,總是那一幕,汪海從空中跌落,就那樣重重地砸在她眼前的車頂上,七竅流血而亡。

她從來沒有覺得像這樣無力過。

就像從前篤信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一直覺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隻要盡力,便可以問心無愧。

可是她盡了全力,卻沒想到等著汪海的是這樣一個結局。

他們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後是四麵楚歌,十麵埋伏,無情地殺戮。公眾隻是一顆棋子,推波助瀾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可可的裸照給了他們最後一擊,也給了汪海致命的一擊,所以他才會從樓上跳下來吧。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所以才會這樣殘忍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還沒有見過,剛剛出生的嬰兒。

所以他的眼角滲著血淚,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點想到他的情緒其實很脆弱,再經不起任何波瀾就好了,可是她沒有想到。

她還以為他們可以挺過去,畢竟他在圈中待了這麼多年。

他是覺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後,在幾起幾落之後。本來以為幸福已經近在咫尺,可是沒想到,甜美的花朵後麵,是有毒的尖刺。

電話一直在響,而她一直在流淚。

就隻差了那麼一點點啊,如果她早一點出門就好了,或許他就不會自殺了。

手機終於安靜下來,這次換了座機,她拿起來“喂”了一聲。

是費峻瑋,他問:“文昕?”

沒有說話,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說:“我沒事。”

“導演已經取消了餘下的發布會,我晚上可以趕回來。”

“都是我不好,我沒有能力保護他。其實我一直防著,防著有人拿可可的事情來做文章,我就是沒想到,他們做得這麼絕……”

“文昕,你別這樣,發生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

“不,我應該想到的。前幾天他就對我說了很多很奇怪的話,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來,我就應該馬上趕過去,或者馬上打電話給他。”

他靜靜地聽她哭泣。

她抱著電話,一邊哭一邊說,所有的自責,所有的傷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無力過。

原來大錯鑄成,就是這樣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會想到辦法,不會像我這樣沒用,一味地叫他不要關注,他怎麼可能不關注?”

他輕輕地說:“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責。”

“都是我太沒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會沒有事。”

她在電話裏哭了許久許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機場。

掛掉電話之後,手機又響起來,這次是Vickie打給她:“文昕,你還好吧?我過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經啞了,隻得說:“你還沒有出院,別亂跑。”

“醫生說病情穩定,我可以請假出去。”

“我沒有事。”

有事的並不是她。這世上人們最應該關心的,是現在躺在冷冰冰的殯儀館裏的汪海。

可是他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事後哀榮,公眾迅速地從指責嘲笑轉為同情和悲憫。

可是這一切又有什麼用?

阮玲玉死後,有十萬民眾相送,轟動整個上海灘。

可是又有什麼用?

誰曾在她生前,給過她一絲溫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頭條都是汪海跳樓自殺。文昕腫著一雙眼睛,與同事溝通,成立治喪小組。另兩位同事昨天已經出發,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們會到北京,大批記者都去了機場。

文昕看到在線娛樂新聞的視頻,一片閃光燈中兩位老人悲痛欲絕。

白發人送黑發人,文昕覺得心碎。

薑小姐打電話給她:“餘小姐,老板問你有沒有時間,可以到他辦公室來一下?”

“我馬上上去。”

她走進老板的辦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說:“喝普洱還是喝白茶?”

老板喜歡普洱,收集了無數好茶餅,於是她說:“普洱,謝謝。”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邊熟練地洗滌著茶具,一邊問她:“晚上的記者發布會有沒有問題?”

其實一應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過也與她溝通過,她說:“應該沒什麼問題。”

“你不愛出鏡,所以我讓慎聆出麵去應付記者。”

蕭慎聆是公司的副總,文昕知道這是老板的體貼。她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主持新聞發布會,她現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場。於是她輕聲說:“謝謝。”

“沒有關係,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都覺得很不好過。汪海是公司的簽約藝人,我們能為他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最後這幾件事,公司都會替他做好。你也別太自責,你已經盡力,是事態發展太快,我們無法控製。”

可是她不能原諒自己:“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他。”

“負麵新聞就像天陰刮風,你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會刮風?即使知道,也擋不住的。想開一點,汪海不會怪你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把這件事放下,為了汪海,你也應該振奮精神。”

身邊的人都在勸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開。

“我想辭職。”她說,“我真的不適合做這行,而且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應該承擔責任。”

“這件事你沒有責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費交給誰?”老板說,“別以為可以學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隱江湖,你怎麼可以臨陣脫逃?”

“可是……”

老板斷然說:“我給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回來上班。”

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對。文昕明白他的個性,隻好妥協。

“你很少休假,我問過小費了,他要到半個月後才有通告,趁這個機會,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老板很慷慨地說,“正好讓小費也放個假,免得你天天盯著他,通告那麼多,他都快累出病來了。”

下樓後文昕才打電話給費峻瑋,說:“謝謝。”

“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老板麵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給你放假,順便也給我放假。”

“不用謝,我確實是累了,才會在老板麵前那樣說。”

他總是這樣嘴硬,即使為她做了事情,也不會願意承認。

昨天晚上他落地後就打電話給她,知道她有很多負麵情緒無處發泄。

還是他最了解她。

他問她:“放假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適合療傷。

回到家鄉去,什麼都不想,將自己整個人放空。從紛紜的娛樂新聞中逃離,也從槍林彈雨的娛樂圈中逃離。汪海的事令她傷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樣子更令她充滿了自責與愧疚,她隻想回家,回到父母身邊。

梁江正在歐洲出差,於是她給他的信箱留言,然後收拾行李回家。

這次搭動車,出了火車站後她就直接打了個車回到家中。

大門緊鎖,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帶鑰匙,於是坐在箱子上,饑腸轆轆,又餓又渴。

打電話給爸爸,他飛車回來救她。

一見她狼狽的樣子,餘爸爸連忙問:“昕昕,出什麼事了?怎麼突然回來了?”

“沒有。”她說,“就是想你和媽媽了。”

餘爸爸打開大門,替她拎箱子進去,說:“你媽媽去鎮上跟人談合同去了。餓了吧?想吃啥,爸爸給你做。”

“麵條就行。”

餘爸爸給她煮了一碗麵,放上醃好的風幹羊肉,然後鋪了一顆荷包蛋。

吃完麵全身發暖,文昕這才舒了口氣:“哎,還是家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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