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大汽車修理廠的大門敞開著,三輛機車駛了進來,悄無聲息地停在院子的一角。車上是三個年輕的男孩子。
三人環視著四周,這間院子很大,但是又髒又亂,裏麵停滿了各種汽車,全都是破破爛爛的,與其說它是汽車修理廠,不如說是報廢汽車集散地,或者說,是汽車垃圾場更合適。
“雪寒,你確定就是這裏?”其中的一個男孩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是!”另一個男孩眉頭微微皺著,更增幾分冷峻,“我也沒想到,這個地方是這樣!”
第三個男生忍不住歎氣,“看來這次吹歌真的被商伯伯逼得很慘,要不然也不會躲在這種地方!”
這三位,正是沈奕白、慕雪寒和尹子忱。
自從數日前,沈奕白突然收到商吹歌的短信,通知將換手機之後,他就失蹤了,不僅沒有去學校上課,連平時最喜歡去的地方也不見身影,三人用盡各種方式,也聯係不上他。
總算慕雪寒的信息網絡龐大,把目標鎖定在佳百璃身上,最終得到商吹歌確切的消息:他在一家名為“盛大汽車修理廠”的地方打工。於是他們三人立刻趕了過來。
憑商吹歌在機械方麵的天賦,修理汽車簡直是小兒科——可是,這盛大汽車修理廠也太破爛了,吹歌窩在這個鬼地方,實在太委屈他了!
沈奕白、慕雪寒和尹子忱正在麵麵相覷,門外傳來轟隆隆的發動機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一輛老爺車呼哧呼哧喘著氣駛了進來,車身上東邊脫塊漆西邊露鐵鏽的,跟穿著破迷彩服似的。
迷彩服老爺車大搖大擺地停在院子裏,從前麵破棚子般的車庫裏跑出一個大胡子男人,“小商,車怎麼樣了?”
老爺車裏的小商向外一推,車門掉下半個。他沒理車門,從車裏躍了出來,“這車不能開了,有危險!”
“咳,沒事,先對付著!”大胡子說著自己去安裝車門。
“不行的!這輛車已經超過年限,早應該報廢,裏麵的零件都已經不能用了,如果繼續使用,不但開車的人不安全,對行人也是威脅!”
大胡子有點不耐煩,“你管那麼多幹嗎!人家掏錢咱修車,隻要修到能上路,別的不幹咱們的事!”
“誰說不關咱們的事!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為車禍喪生嗎?”小商很認真地說。
“切!我說小商,你是吃飽了撐的是不是?”大胡子非常不高興,“你要這麼愛管閑事,明天也別來了!”
“我來不來無所謂,可是我不能讓這輛車去害人!”小商打開迷彩服老爺車的前蓋,隨隨便便搗鼓了幾下,然後把沾滿汙漬的白手套脫下來,扔在一邊。哼!經自己這麼一破壞,現在這輛車就等於全廢了,誰要能修好,他認誰當師傅!
“喂!你幹嗎!”那大胡子火了,拎著扳手逼過來。
小商鎮靜地看著他,一向笑容燦爛的臉突然沉了下來,身上散發出冷酷懾人的氣勢。想動手嗎?很好啊!自己最近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呢。他不敢打那個女魔頭,還不敢打這個大胡子?
大胡子愣了一愣,為他的氣場所威嚇,心中升起幾分膽怯,可是又不甘心退卻,舉著扳手有點進退兩難。
小商冷冷地橫了他一眼,轉身想回破棚子裏換衣服,麵前突然出現三個人,令他微微一驚,然後又笑了,“你們怎麼來了,嚇我一跳,還以為老爹派人來抓我了!”
沈奕白三人心痛地打量著他:一身粗布工作服,上麵沾滿油汙,膝蓋上還打著補丁,頭發上掛著一條棉紗線,俊美的臉上也粘著汙漬……這家夥,還是他們那個英俊帥氣陽光可愛的吹歌王子嗎?這個樣子要是給他的仰慕者看到,非哭死幾個不可!
尹子忱歎了口氣,“吹歌,你什麼時候變成小商了?”這個模樣,連“小商”小販都夠不上,小乞丐差不多!
商吹歌倒不介意,“都好幾天了,因為一直忙,所以沒和大家聯係。怎麼樣了?我老爹沒找你們麻煩吧?”
沈奕白指指他,“你打算……就這樣子和大家說話?”
“哦,嗬嗬,等我換下衣服!”商吹歌說著跑進那個破棚子裏,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自己的服裝,臉和頭發也整理清爽了,整個人立刻恢複了王子本色。
幾人沒有再理會那個大胡子,乘機車呼嘯而去,十多分鍾之後,他們已經坐在天使鎮的一間咖啡廳裏了。
沈奕白喝了一口咖啡,“吹歌,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沒怎麼啊!我這樣挺好的!”商吹歌攤攤手,把自己最近的經曆說給他們聽……
他如果知道,那天晚上吃過佳百璃做的白酌蝦、溜肉片、炒雞蛋和果仁菠菜之後,就被她送上刑場了,他是寧肯餓死,也不會吃一口的。
這幾天,他就像生活在地獄裏一樣,被佳百璃逼著幹了無數種工作,卻事事無成:
在快餐廳端過盤子——結果第一天共打爛盤子好幾十個,不到晚上,便被快餐店老板當瘟神一樣送走了;
幫便利店送過貨——送幾箱冰淇淋,半路上他多管閑事,打跑幾個欺負女生的小流氓,回來之後發現,連冰淇淋帶送貨的自行車一起不見了;
替人家溜過狗——沒留神讓狗狗吃了不好的東西,差點被毒死;
上大街貼小廣告——被市容管理者沒收兼罰款,最後被佳百璃贖回來;
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在盛大汽車修理廠幫忙修車,今天才是第三次上班,又因為遵守“職業道德”和修車師傅鬧翻,明天也不能去了……
商吹歌一邊和三個兄弟訴苦,一邊歎氣:自己打工好幾天了,一分工資沒賺來,還害佳百璃賠禮又賠錢,現在修車廠的工作也丟了,都不知道回去該怎麼和佳百璃交待。唉!人活著真不容易!以前的他,從來不知道生活是如此艱難,都不知道佳百璃這麼多年是怎麼忍辱負重熬過來的。
沈奕白三人越聽越想笑,不是他們不義氣,實在是商吹歌碰到的倒黴事太誇張了,在別人眼中看來,非常有喜劇效果。
尹子忱同情地看著他,“吹歌,別太辛苦了!”有些事情,誰碰上誰知道,外人無論怎麼樣也不能完全體會!就像他,雖然不辛苦,但是“心苦”——每天麵對著艾麥緹玫瑰般純真的笑顏,卻不得不說謊話欺騙她……
“也沒什麼辛苦的!大家不用擔心。”商吹歌笑著說,“以前沒做過這些事情,現在做一做也很有趣哪!”
他轉移話題:“學校那邊怎麼樣了?我老爸有沒有找你們?”
慕雪寒點點頭,“你一聲不吭就跑路了,商伯伯當天晚上就跑來找我們要人!”
商吹歌笑了笑,“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不去找你們!”幸虧老爸不知道佳百璃的存在,否則自己還真無處可逃。
“你離家出走就是為了躲米緋?”沈奕白問。
商吹歌“嗯”了一聲,“我老爸讓我和她訂婚,還說高中畢業就結婚什麼的!”
“那麼,你這樣躲著,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啊!”沈奕白歎了口氣。他心裏明白,商吹歌雖然表情平靜,但此事於他絕對是噩夢一樣的存在——可是,這件事情,即使他們是最好的兄弟,也幫不上他的忙。
商吹歌勉強笑了笑,“我隻是想讓老爸知道,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任何人都休想左右!即使是我老爸也不行!”
沈奕白無言地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把錢夾丟給他,“吹歌,這裏有些現金,你先拿著用,我的信用卡密碼你也知道,是俠影成立的紀念日!”
慕雪寒和尹子忱也把身上全部的錢拿出來,連著信用卡都放在他的麵前,“吹歌,別去打工了,我們的卡也在這裏,密碼一樣!”包括商吹歌,他們四人的銀行卡都用同一個密碼。
商吹歌笑著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因為缺錢才去打工的,我隻是想告訴老爸,我不需要讓他養著,也可以活得很好!”
說完之後自己也有些發怔,自己不願用老爸的錢,也不願拿三個兄弟的錢,可是,花佳百璃辛辛苦苦打工賺來的錢,卻覺得很安心……也許,是因為她天天欺負他、虐待他,所以他才心安理得吧?啊喲!自己八成變態了,有受虐狂的傾向哦……
“證明自己有很多方式啊,不一定非要這麼苦!”尹子忱勸他。雖然明白像商吹歌這樣嬌生慣養的豪門公子確實需要磨練,可是想起剛才他穿那身油漬麻花的工作服、開著輛補丁撂補丁的破爛車,還要因為堅持正義被老板罵,尹子忱就覺得一陣心酸。
商吹歌明白大家的心意,他笑著握握他們的手,“你們別為我擔心!應該怎麼做,我心裏有數!”想了想,又說,“對了,我列了一張單子,你們可以幫我準備這些設備嗎?”
佳百璃的幽靈鬼船是單桅帆船,這些天來,他沒事就在艙裏四處檢查,發現這艘船的基本設施完好,隻要裝配齊主帆、前桅大帆、桅杆和大馬力引擎等設備,再加上其他諸如太陽電池板、風力發電機和一些船內電子器材,就可以揚帆遠行。
沈奕白點點頭,“好吧!對了,你新手機號碼是多少?”
商吹歌聳聳肩,“我沒有手機!沒錢買了!”
原來現代人沒有手機也可以活得很好!以前看到佳百璃連手機都沒有,他還笑她是外星人。可是過了幾天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電視的日子,他已經由最初的煩悶無聊,變得有些習慣了!
唉!吹歌這是怎麼混的啊,已經慘到這個地步了!沈奕白、慕雪寒和尹子忱都很難過。
慕雪寒直接把自己的手機扔到他的手裏,“你先用我的,回頭我去買個新的給你,省得有事找不到人!”
商吹歌沉吟一下,沒有推辭,將手機裝進口袋,“這樣也好!”他確實應該常和沈奕白三人保持聯係。
“那麼,你也不去學校了?”尹子忱問。
“我去了幹嗎?反正我平時也不怎麼上課!再說——米緋已經轉到咱們學校了吧?”
“嗯!”沈奕白點點頭,“她到處找你,幾乎問遍每個人!這幾天我們都被她纏壞了!”
商吹歌也不意外,依米緋那磨人的性子,她要不這樣做才奇怪!
“嗬嗬,大家替我擔待著些!”他笑著囑咐三個兄弟。
“放心!”沈奕白三人允諾。
尹子忱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吹歌,你不去學校,佳百璃答應教導主任的事情做不到,也拿不到獎學金了吧?”
打工到處碰壁,商吹歌已經很有金錢的概念。他也知道,璀璨學府的獎學金對於佳百璃來說,能夠解決多大的問題。想了想,他說:“我必須盡量少回學校,所以大家幫我安排一下,現在佳百璃每天回家都有教我讀書,最多考試的時候,我偷偷溜回去考,隻要不被米緋和老爸的人看見,應該不會有事!”
商吹歌這次翹家,什麼都想著帶了,就是課本沒帶,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去學校。而佳百璃雖然沒有逼他上學,卻在每天打工回來之後,仍然堅持教他讀書。
幽靈鬼船裏沒有電視電腦,也因為遠離人群,沒有其他可玩的,所以除了讀書,商吹歌也找不到別的事情可做。讓他佩服的是,佳百璃根本不用看書,仿佛書本上的知識就是長在她腦海裏的,他捶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問題,她隻要看過一遍,馬上會做出完美解答。
唉!跟她比讀書,他再吃一對鯨魚,估計IQ才能追上她的一半!
大家又商量了一會兒,終於把所有的事情敲定。
沈奕白看看手表,“吹歌你最近又辛苦又命苦,大家一起喝一杯?”
慕雪寒和尹子忱同意,然而商吹歌卻有些遲疑。
這些日子,佳百璃基本拿他當菜青蟲養,每天吃飯的時候,餐桌上除了饅頭稀粥,或者米飯,便是蔬菜。從瓜類、綠葉類,到茄果類、塊莖類、真根類、甘藍類、豆莢類、多年生菜類、水生菜類、菌類輪番上陣,吃得他滿臉菜色,減肥效果十分顯著。可是別看吃得簡陋,就這還常因為他又惹她生氣什麼的,不許上桌吃飯,隻能在一邊看著呢!唉!別人是把牢底坐穿,他是把桌角站穿,可憐……
有一次商吹歌實在受不住,以絕食相威脅,趴在船頭曬肚皮,聲稱已經學會光合作用,以後讓她連米飯都可以省了,佳百璃被他氣不過,才終於又買了一次雞吃。
商吹歌興致勃勃地打開她買回來的東西,看到保鮮盒裏那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半隻雞,眼睛都直了——世界上還有這麼可憐的雞嗎?她她她……不是為了省錢,弄了一隻老鼠來糊弄他吧?
“吹歌,發什麼呆哪!”沈奕白喚他。
商吹歌從那悲慘的記憶裏回過魂來。唉!自己一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成天不是被佳百璃當青蟲養就是當貓養,他是真的需要大吃一頓,不然早晚被她虐待得營養不良而死……可是,佳百璃也是每天都吃這些東西啊,他拋下她,自己去吃好吃的,太不夠意思了吧?
想了想,商吹歌狠狠心拒絕了,“算了!我還有事,你們三個去吧!”他抬頭望望窗外,天空陰沉沉的,要下雨了呢!
由於家裏添了一個隻會搞破壞、越幫越忙的人,佳百璃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所以調整了打工的時間。晚上七點鍾,天已經黑了,她從打工的餐廳出來,發現天已經下起了雨。
暮春的雨絲還有一點寒意,綿綿密密,在霓虹燈的照耀下,如條條細線,閃著彩色的光。
佳百璃站在廊下,有些發愁,雨雖然不大,但是從這裏到她的幽靈鬼船,騎腳踏車要半個小時,這麼遠的路,再小的雨,到家的時候也會被淋透的。
唉!那也沒有辦法,總不能不回家啊!她歎了口氣,踩著積水,左手推著腳踏車就要衝進雨裏,忽然從黑暗裏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車把。
佳百璃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是商吹歌,正倚在牆角裏望著她笑。
佳百璃訝然,“你怎麼在這裏?”
商吹歌從牆角走出來,“我看到下雨了,就來接你下班!”他從身邊拿出一把傘,撐開,遮在她的頭上。
“你……等了很久?為什麼不進去找我?”傘麵很幹爽,雨好像是五點左右開始下的,這麼說來,他至少等了兩個小時!
“我隻是在附近辦事,才順便接你一起回家,你不用感激我!”商吹歌的目光落在她的右手上,臉色微微一變,“你受傷了?”
佳百璃舉起手看了看,微笑了下,“沒什麼,送菜的時候沒有注意,被燙了一下!”
“傷得嚴重嗎?疼嗎?有沒有去醫院?醫生怎麼說?要不要住院……”商吹歌捧著她的手,一迭聲地問。這隻手,早晨出門敲他頭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卻裹著厚厚的紗布,散發濃鬱的藥膏氣味,他聞著都覺得心仿佛揪成一團。
佳百璃怔怔地看著商吹歌,他正捧著她的手左看右看,不時地輕輕嗬氣,仿佛他替她吹吹,她便不疼了一樣。晶瑩幽深的黑眸裏充滿著慌張、焦慮、擔憂、痛惜……這麼多複雜的感覺,融合成一種令人分辨不明的異樣情愫,帶著難言的溫柔和暖意,悄悄地侵入佳百璃常年冰雪的心湖。
她的心怦然而動,倏地縮回手,藏在背後,仿佛這樣就能避開那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
“沒……沒事的!醫生說,過些天就會好!”
商吹歌認真地看看她,那張美麗的臉如往昔一般清冷淡定,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個女魔頭,真是太逞強了!
他從身後拿過一個漂亮的盒子,塞到她的懷裏,“佳百璃,我騎車,你負責撐傘抱盒子!”
佳百璃低頭看看,“這是……蛋糕?”
“賓果!”他接過腳踏車,抬腿跨了上去。咳,自己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騎過腳踏車呢,平時騎慣機車了,“炮換鳥槍”,總覺得有點別扭。
“可是,你買蛋糕做什麼?”佳百璃有種不祥的預感。通常情況下,人們感覺到幸福的時候才會想到買蛋糕的,可是對商吹歌這樣大腦異常的家夥來說,她唯一想到的理由是——贖罪!
“不做什麼,就是看到這塊蛋糕做得很漂亮,想買給你吃!”商吹歌擺擺頭,命令她,“上車,我們回家啦!”
“哦~”佳百璃側坐上腳踏車的後架,然後冷不丁問,“你是不是又被炒魷魚了?”
“啊,你怎麼知……”商吹歌說到一半,覺得總被人炒麵子上有點過不去,於是改了口,“咳,這次不是他炒我,是我炒他了!”他習慣性地等著挨打。
誰知佳百璃並沒有如他所料的生氣,隻是說了一句:“嗯!明白了!”便把雨傘舉過他的頭頂,“我們回家吧!”
“你——不怪我?”商吹歌問。她這樣平靜的口氣,反而讓他心裏沒底。
“有什麼可怪的!炒啊炒都習慣了!”佳百璃說。商吹歌炒老板的速度確實讓她很暈,但今天她是真的不生氣——他在店外等了她兩個多小時,還買蛋糕討好她,這證明,他對於自己被炒的事也很內疚吧?既然已經知道錯了,她又何必責怪他!
商吹歌在車上扭過頭來看她,路燈下,佳百璃的眼睛如兩粒黑色的琉璃,清澈而寧靜,一點也沒有口是心非、秋後算賬的意思,他一顆心終於放進肚子,不禁開顏一笑,把外套脫下來,包住她瘦削的肩,小心翼翼地將她受傷的手用衣服遮好,然後大喊一聲:“出發!”踩著腳踏車便衝進雨裏。
春雨如織,兩個人雖然撐著傘,卻根本抵擋不住雨的侵襲。商吹歌現在隻穿著無袖背心,很快就被雨淋濕了。沿路的燈光在他肌肉隆起的手臂形成片片流動的光影,性感的肌膚上滾動著細密的雨珠。
佳百璃坐在腳踏車的後座,雖然多披了一件外衣,但雨水順著她的頭發,流進她的頸子,冰得她身子幾乎縮成一團,下意識地貼在商吹歌的後背上。他的背強壯而寬厚,帶著香皂的氣息,溫暖而踏實……
她突然有些心亂,這一刻的商吹歌,再也不是那個隻會撒嬌耍賴氣死她不償命的孩子,仿佛突然間就長大了一樣,給人強烈的信賴感、安全感——那麼,她也許應該像大人一樣對待他了吧?是不是要克製著自己,以後不打他、不罵他,也不和他吵……
商吹歌踩著腳踏車,察覺到佳百璃的臉頰貼在自己的背上,隔著濕漉漉的背心,輕微的氣息吹在自己皮膚上,灼熱的感覺從肌膚一直戰栗到心裏,令他的全身都是暖暖的。
幾縷雨絲飄進他的口中,屬於春天的清甜從舌尖一直淌進他的心裏。上次,佳百璃拖著醉酒的他回家,走的也是相同的路吧?一絲微笑,悄悄地爬上商吹歌的臉頰,俊美的臉上,有著無比的溫柔。
他雖然是個調皮的男生,但在孩子氣的外表後麵,也隱藏著極深情的溫柔——
他雖然已長成大男孩,可是心底最本真的地方,仍然藏著一個羞澀的小男生。那個小男生從來不理會自己混亂的思緒,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佳百璃,但是他卻可以肯定,他喜歡捉弄她——即使之後被她打;喜歡賴著她白吃白喝——即使被當菜青蟲一樣喂養;喜歡闖禍然後被她認領回家——雖然之後會被她懲罰;喜歡躺在船屋裏盼望她下班回來的腳步聲,然後撲上去抱住她撒嬌;喜歡在這樣漆黑的風雨中載著她一起回家……
就是為了這麼多喜歡,所以他來不及整理自己的感情,隻是憑著本能,一鼓作氣、開開心心地向前衝……
十多公裏的路,終於走到盡頭,望著在風雨中飄搖的船屋,商吹歌覺得有些不舍,如果可以,他寧願這條路長一些,再長一些……
又是黎明,佳百璃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
自從她答應收容商吹歌,他便大模大樣地占據了她的床,把她趕到客廳的地板上睡——對此,商吹歌的理由是,他長得太帥,佳百璃又有“偷窺前科”,所以他住在外麵,沒有安全感!
佳百璃跟他理論,可是抵不過他軟硬兼施地一會兒裝傻一會兒裝可憐,反而被氣得半死,最好隻好忍了,認命地抱著自己的被子,天天在客廳打地鋪。
她輕輕地把地板上的被褥收拾起來,不想吵醒商吹歌。
昨天晚上,商吹歌淋雨受寒,後來有些發燒,卻纏著她,說什麼也不肯吃藥,硬說自己上次落水都沒有感冒,這次才淋一點點雨就病了,都怪她虐待他,不給他吃好東西,以至於營養不良抵抗力下降……
她煮了一大碗薑湯喂他喝下去,強迫他蒙著被子直到安穩睡下,然後她才得到安寧——所以現在說什麼都不能驚動他,萬一他再跟她沒完沒了,她可沒時間陪他玩。
佳百璃洗臉刷牙之後,正在料理台煮粥,一雙手從背後抱住她,然後一顆頭顱軟綿綿地垂在她的肩上,“佳百璃,我頭好疼!”聲音也是軟綿綿的。
暈!她動作這樣輕,卻還是把他驚醒了。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個磨人精,簡直是她命裏的克星——她上輩子沒做好事,這輩子又煞人無數,所以上天特別派了這麼一個人來折磨她的吧?
商吹歌賴在她的肩上不肯離開,頭在她的頸窩裏蹭啊蹭。以前哪怕他靠近她身邊一米的範圍,她都要豎起頭發打人。可是她越生氣,他越去接近她,而且偏偏要故意巴著她不放,然後看著她又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偷笑。
經過他經常性的訓練和考驗,佳百璃已基本對他的突然襲擊免疫,他掛在她身上再怎麼撒嬌,她連眉毛都不抬一下,直接無視這種三歲小孩的幼稚行為。
“頭疼?還發燒嗎?”
商吹歌哼哼唧唧地把額頭貼在佳百璃的臉上,“我不知道,你試試!”心裏抱怨:不好玩!佳百璃臉皮變厚了!他捉弄不到她了!
佳百璃的臉頰感覺到他皮膚的微燙,皺皺眉,“還是有點低燒,你回床上躺著吧,一會兒喝碗白粥,再吃粒退燒藥,睡醒之後估計就沒事了!”
“我不睡了!”商吹歌說著鬆開佳百璃,懶洋洋地打個嗬欠,然後揉揉眼睛。他隻穿一條睡褲,上半身赤裸著,健碩的肌肉露在外麵,慵懶而又性感。
佳百璃立刻移開眼睛。她可惹不起他,從前隻不過無意中撞見他換衣服,他就硬賴她偷窺,尋死覓活地要她對他負責,負責的後果就是……她不得不屈服,他則順理成章地霸占了自己的小床。
商吹歌嗬嗬笑,在她麵前走過來走過去,明目張膽地秀著半祼體,“好啦,你想看就看吧,大家都這麼熟了,這次我不說你是色女!”
佳百璃瞪了他一眼,“誰稀罕看你!發著燒還穿得這麼清涼!”
商吹歌突然想起在哪兒聽過的一句雷人無數的話,立刻活學活用,“邪魅”地衝佳百璃拋了個媚眼,“你對你看到的,還滿意嗎?”
這句話果然殺傷力巨大,佳百璃直接被他雷翻在地。
商吹歌大笑著衝進浴室洗漱,嗬嗬,看到佳百璃想生氣又強忍著的模樣,他是頭不疼了,腰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一口氣上五樓……
早晨五點,天剛蒙蒙亮,整個城市都還沒有睡醒,可是黑礁漁港卻已迎來繁忙的黎明。
漁港的岸邊,停著上百艘各式漁船,經過一夜的捕漁作業,他們滿載而歸。成千上萬箱的魚、蝦、蟹……在港口集散,從船上搬到傳送帶,傳送到岸上分級、過秤、裝箱,然後運到采購車或者漁行的冰庫裏去。
港口人聲鼎沸,男男女女都有,但都是中青年人,基本沒有像佳百璃這麼小的,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氣氛熱火朝天。
商吹歌緊緊跟在佳百璃的身邊,看到這麼忙碌的景象,有點眼花繚亂的感覺。他是特意來幫佳百璃打工的。雖然生著病,可是她的手被燙傷了卻不肯休息,他不放心,於是跟來了。
佳百璃的工作是把早市客人選定的產品封箱,然後用鐵板推車送到指定的貨車上。每箱水產大約有五十斤,別的大人每車能運四五箱,她力氣小,每次隻能裝兩箱,弓著身體、氣喘籲籲地推到貨車邊上,卸下來,再放上冷櫃車,然後又迅速地返回去,再運第二趟……
望著她漲紅的臉,商吹歌的心隱隱作痛。他從前看她推銷啤酒被人欺負,心裏也會難過,可是卻沒有像現在這樣,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因為那個時候,她被欺負,他可以幫她打回來,而現在,不是人在欺負她,是命運在欺負她,他就算想幫她討還,都不知道向誰討起。
同樣都是青春少女,別人家的女孩子,生活裏充滿著華衣、美食、漫畫、明星,她們每天隻知道逛街玩樂、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追男生……而佳百璃卻和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們一起,一邊為了生存頑強奮鬥,一邊追逐著人生的希望!
他總是感動於她身上那蓬勃昂揚的生命力,那不屈服、不放棄、不回頭的別樣美麗。
商吹歌從佳百璃的手裏搶過推車,粗聲粗氣訓斥她:“你到一邊歇著去,手都受傷了還逞強,紗布都被弄破了……”他不是故意要吼她,隻是——怕她聽出他壓抑在喉嚨裏的激動。
“欸?”佳百璃一怔之間,已經被他推到一邊。
商吹歌搬了四箱鮮魚放進推車裏,學著佳百璃的樣子,向前推去。推車很沉,他第一次用這個東西,不太容易掌握平衡,歪歪扭扭地推著有些吃力。
佳百璃咬著唇,看著他走出幾米,衝上去,用左手握住推車的另一邊,奮力幫忙。
“不是讓你在一邊歇著嘛!這是男人的工作,女人別在這裏添亂!”商吹歌趕她走。她一個女孩子都能做的事,他一樣能做好!
佳百璃微笑著搖搖頭,“你病著,我手有傷,咱們兩個‘殘疾人’要合在一起,才能當一個健康的人用!”
商吹歌知道勸不住她,停了一下,說:“那麼……明天等我病好了,這份工你就不許做了,讓給我做!”
“嗯!”佳百璃笑笑,“明天再說吧!”
她不放心自己呢!商吹歌撅起嘴,“安啦!我會好好工作的,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被炒魷魚!我保證!”
想到自己所有的搗亂、任性、不負責任,都會變成重擔壓在佳百璃瘦弱的肩上,他的心就疼得厲害——他是真的發誓了,從此刻之後,一定好好打工,不論多累、受多大的委屈,都要忍著,絕對不要再讓佳百璃為自己操心!
佳百璃,我一定要賺好多錢給你!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因為有商吹歌的幫忙,今天早晨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一倍還多,等到工作結束的時候,商吹歌和佳百璃都有一種骨頭快散架的感覺,於是兩個人在路邊找了張長椅休息。
剛一坐到椅子上,商吹歌就倒在佳百璃的身上,頭枕著她的肩叫苦,“累死我了,佳百璃你真厲害,天天做這種非人類的活兒……”
非人類=不是人!佳百璃在心裏分析著這句話的感情色彩,雖然不能肯定商吹歌是繞著彎子罵她,仍然“哼”了一聲,“商吹歌,你還發燒沒?”
商吹歌立刻把額頭抵到她的麵頰上,“你摸摸!”
他光滑的額頭帶著微微的汗意,涼沁沁的。佳百璃放下心來,微微一笑,“你身體比牛還壯,做了一早晨的苦工,反而不燒了!”
商吹歌也舒了一口氣,“我生病一向好得很快的!”他拉過佳百璃的右手,“紗布都髒了,我看看你的傷!要是傷處磨破就糟了!”
他這樣體貼,讓佳百璃心中湧起一陣暖流,她有些不安地想把手拿回來,“沒事沒事,本來就是小傷!”
“我要看看才放心!”商吹歌握著不放,小心地揭下膠條,然後一層一層地解開紗布。
雖然他一天到晚掛在佳百璃身上逗她,可這還是第一次認真看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