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節,京中彩燈高掛,雖已入夜,街道之上仍是亮如白晝。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各個身穿年節新製的衣裳,滿麵都是喜氣洋洋。小販的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荼蘼麵蒙輕紗,緩緩的走在街上,身邊卻是林垣馳。外圍十數個護衛丫鬟圍成一圈,牢牢護住二人,使之免受擁擠之苦。這是林垣馳第一次約她單獨出門,她也並沒有拒絕,便帶了明秀一道出門。她不想將事情弄得太僵,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家人,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林垣馳見她許久也不說一個自,不覺輕輕笑了一聲:“怎麼不說話?”
荼蘼淡淡答應著,平和道:“隻是與殿下並不熟悉,一時竟想不到可說的話!”
林垣馳一笑,沒接口說下去。隻撥開前頭幾名護衛,走了出去。荼蘼微微詫異的看了過去,卻見他立在一個小小的攤位前頭,因周圍人聲嘈雜,她也聽不見他的語聲,隻是過不多久後,便見他折了回來,手中卻提了一盞五彩琉璃鴛鴦並蒂蓮燈。
含笑將燈遞了給她:“你看這燈如何?”他問著,眸光深邃而杳遠。
燈製的很是精致,翠蓋紅花,色澤絢爛,紅花下,翠蓋畔,鴛鴦交頸,栩栩如生。明燦的琉璃,微微跳動的燈光,更讓這燈帶著一股朦朧流轉的光華。
荼蘼定定的望著這盞燈,忽然之間,便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默不作聲的伸出微顫的手,她接過那盞燈,輕輕摩挲了一下,不出所料的,她在燈座底端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印記。不必細摸,她知道這兩個字是甚麼——章記,那是篆體的“章記”二字。
章記琉璃,乃是京中最為著名的製作琉璃的百年老字號。
這盞燈,她永不會忘記。十四歲那年,她與他定下婚期,那年的上元燈節,他攜她出遊,那一日,彩燈亦如今日一般輝煌璀璨,一似空中銀河。子時正,宮城之中,準時燃放了無數煙花,煙花乍綻,絢爛如星子墜地,耀得整個京城星月為之失色。
她亦看得目迷五色,渾然忘我。煙花燃盡的最後一刻,京城之中,光彩似乎黯淡了許多,便在此刻,他微笑的舉起了手中的一盞燈,五彩琉璃鴛鴦並蒂,燈光明燦,耀得他俊雅的麵容半明半暗,眉目深邃如淵似海,他微笑的看著她,甚麼話也沒說,她卻能夠明白他的心意。
此後,那盞琉璃燈便永久的掛在她的床前,她為此還特意調撥了一個小丫鬟,幫她時時注意著這盞燈,****勤加燈油,好保證它永不熄滅。每日清晨起身,她總會親手擦拭這盞燈,使它不沾分毫塵泥。後來,這燈似乎曾熄滅過一次,那時她大發雷霆,當場便令將那個丫鬟拖了下去,責打了二十棍。出嫁之時,這盞燈也懸在她的彩轎之中,亮著爍爍的光。
這盞燈跟了她十餘年,直到她與他決裂,那一日,她遣了宮女請他務必抽空駕臨鳳儀宮。他拖延了許久,終於還是來了,她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隻令人取下殿中高掛的彩燈,當著他的麵,親自吹熄了燈,又將那盞燈親手砸得粉粹。
當時他隻是靜靜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她也並沒去看他的臉色,隻是轉身離去,從此後,二人再見一似陌路,漸行漸遠。
露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她強壓下想砸碎這盞燈的念頭,仰頭看他:“這燈製的倒精致!”
林垣馳微笑:“你喜歡就好!”他的笑容在和煦安然之外,卻依然不失那種雍雅。
荼蘼定定的看他,卻忽然覺得腦中有些迷糊,稍稍一撇嘴,她冷笑想著,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腦中的你也開始變得模糊了,模糊到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提著琉璃燈,她抬手指了指一邊的狀元樓,笑道:“我累了,我們去狀元樓上坐坐可好?”口中說著,卻已毫不留戀的轉手將燈遞了給身邊的明秀。
林垣馳一笑:“好!”二人便轉而上了狀元樓。狀元樓,原是京中最好的酒樓之一,樓高四層,一二樓倒也罷了,三樓卻京中一般富貴人家亦不敢常來,至於四樓雅間,饒是你家資似海,若無些身份地位,亦是隻有望樓興歎的份兒。
今日更是上元燈節,街上行人攘攘,樓內更是高朋滿座。許多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皆在樓中早早定了臨街的位置,隻等晚些時候,各豪門巨戶遊街的彩燈從此經過。
林垣馳等人才剛走到門口,便有小二迎了出來,見了他,忙深深一禮,領著二人,也不自大門入內,反而繞到了東側,推開一處角門,一路引著二人直上四樓。
雅間裏頭,早已布置停當,屋內地火龍燒的一室皆春,案幾之上,青煙嫋然。因為是自側門直上,因此並無人知道這個雅間裏頭有誰,自然也不會有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