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軍衝進了馬科斯的小屋,毀掉屋內堆滿的書籍,像對所有的原住民薩帕塔人的家庭一樣,政府軍複仇、褻瀆式地粉碎了屋內的一切。與此同時,無數支巡邏隊、配備了大量警犬的武裝警察部隊開始在整個地區大規模地搜捕馬科斯和薩帕塔運動領袖。曾為馬科斯拒之門外的官方背景的媒體(諸如維薩和阿茲泰克電視台)此時奉命隨軍拍攝。但在鏡頭之外,拉丁美洲反抗曆史上“例行”的一幕上演了,到處是逮捕、拷打、強暴和毀滅。薩帕塔運動領導人的棚屋被塗上了白色的標誌以資辨認。同情薩帕塔運動的記者指出:這一切極像聖巴托羅繆之夜或納粹大屠殺。如阿爾瑪·吉列爾莫普列托實事求是、但聽上去頗富反諷的說法是,“如果用拉丁美洲的標準來衡量,政府軍其實保持了高度克製。”而同時在墨西哥各地出現了比23人的通緝令的規模要大得多的搜捕行為:紀廉的前女友、坦皮科市紀廉兒時的鄰居、今日的反對黨領導人..都遭到逮捕。而恰帕斯的一個普通鞋匠也成了眾多被逮捕的嫌犯之一,當他滿臉傷痕地出現在法庭上的時候,他被控的罪名是“向薩帕塔人傳授製鞋技藝”。以此為開端,政府陸續派遣了6萬正規軍進入薩帕塔地區,開始了長達七年的“低密度戰爭”。
如果我們將薩帕塔運動的12年視為一部壯觀的大型劇目的話,那麼,政府惟一一次拿到好牌的機會,便是這次“揭秘”之舉。其意義不僅在於揭破神秘莫測、高來高去的馬科斯的真實身份,徹底粉碎馬科斯神話,抹去他超凡魅力的光環;更在於還他“本來麵目”:這個令人耳目一新的後現代革命者,符號學遊擊戰、或賽伯空間遊擊戰的創造者,無外乎是一個“老舊”且“麵目可憎”的馬克思主義左派,一個激進的、行動派大學教授。或者如CIA背景的美國“報人”丹尼爾·詹姆斯對切·格瓦拉的定位:一個花衣吹笛人:以曼妙的笛聲迷住眾人,將他們一步步引向死亡的峭崖36。然而,這張好牌的效應不足72小時。麵對政府的揭秘,原住民革命委員會、薩帕塔民族解放軍立刻予以否認,同時發出了一個此後數年將在墨西哥和世界許多地方回蕩的呼聲:“我們都是馬科斯!”
而通緝令發出三天之後,從“墨西哥東南群山之中”發來政府進剿之後薩帕塔民族解放軍的第一份公報,當然也是被揭露了“真實身份”後的馬科斯的第一份公開信:《薩帕塔人提升了墨西哥原住民鮮血的價格》。在義正辭嚴地痛斥政府暴行之後,如馬科斯慣常的文風,出現了精靈古怪的附言:
我聽說他們已經找到了另一個“馬科斯”,據說他是坦皮科人。聽來不錯,一個美麗的港口城市。我記得我曾在[坦皮科州附近的]馬德羅城的一家妓院當保鏢..“又及”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仍不棄其自戀:那麼..這個新的副司令馬科斯是否英俊?因為最近他們派給我幾個實在醜陋的家夥,害得我的女性筆友深感幻滅。“又及”清點著時間和彈藥:我有300發子彈,所以會試著吸引299名士兵和警察來抓我。(傳說中我彈無虛發,想不想來證實一下?)既然有300發子彈,幹嗎是299個兵?是了,最後一顆要留給知名不具的發信人。大結局就將這樣出現,一顆子彈成了這孤獨之心的惟一撫慰。又一次道別了。祝你健康,在她的心裏可為我留有一小點位置?(署名)副司令,以骷髏賣弄風情的姿勢重整他的滑雪帽。
馬科斯確實“重整了”他的“滑雪帽”。如果說,揭秘行動曾一度使某些時尚中人與另類青年熱情褪色的話,那麼,這寫在重兵圍剿與軍警大搜捕中的、充滿馬科斯特有的機智、調侃與愛欲(或幹脆稱之為色情兮兮)風格的言辭,片刻間重新點燃了人們對這另類偶像的赤誠。通緝令數天之後,墨西哥城和其他大城市爆發了數萬人參與的抗議示威。示威者抗議對馬科斯等人的通緝,要求立刻停止圍剿,停止對薩帕塔人的屠殺和迫害。
數萬人在都市街頭高呼著:“我們都是馬科斯!”被稱作“薩帕塔人的約翰·裏德”37的美國記者約翰·羅斯寫道:他遇到了一位顯然頗為高雅的中產階級知識女性,後者走在遊行的隊列中,十分惶惑地自問、也是回答記者:“我從不參與這種事兒。可我今天這是怎麼了?”38在國際社會上,艾柯——著名符號學家、中世紀史學家、《玫瑰之名》、《福柯擺》等全球暢銷書的作者,首先向薩帕塔人發表了聲援信,緊隨其後的,是美國著名學者、公共知識分子喬姆斯基和兩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阿根廷的人權運動領袖阿道弗·佩雷斯·埃斯基維爾和危地馬拉維護原住民權力的鬥士裏戈韋塔·門琴·圖姆及全球各界知名人士。同時,在巴黎、巴塞羅那、柏林、斯德哥爾摩、聖地亞哥、馬德裏及意大利全境,爆發了薩帕塔運動支持者的聲援示威。人們在墨西哥使館門前以各種語言高喊著“我們都是馬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