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寫在前麵:遭遇,失之交臂 (3)(2 / 3)

這其中最為荒誕而充滿膜拜意味的,則是馬科斯身為古老而神聖的瑪雅典籍《波波武經》中書寫過的瑪雅先知的現代身。作為“證據”的奇跡是,在1994年8月,在拉坎頓叢林深處、被命名為阿瓜斯卡連特斯的小村——薩帕塔運動的首府——召開的民族民主大會上,當馬科斯的演講吐出了最後一個詞,沒有任何先兆地,一場大暴雨瀉落。而在2001年的長征路上,在一個長達兩年滴雨未落的小鎮上,當馬科斯準備向上萬觀眾開口演講之時,一場豪雨兜頭而下。上萬人便一動不動地立在大雨中聽完了馬科斯的演講。一位接受了記者訪問的印第安老婦自豪地回答:

“這人能顛倒我們的社會製度,為什麼他不能命令老天爺?”21

這一輪輪的狂熱猜測甚至成了猜字遊戲:有人指出,“馬科斯(Marcos)正是1994年元旦薩帕塔民族解放軍所占領的七座城鎮的首字母縮寫(Margaritas,Altamirano,Rancho Nuevo,Comitan,Ocosingo,San Cristobal);有人則認定他是起義軍另一秘密名稱的縮寫:薩繆爾·魯伊茲主教22武裝革命運動司令(Movimieto Armado Revolucionario Comandate Obispo Samuel)23。

拒絕加入這有趣卻淺薄遊戲的論者,以譏刺口吻寫道:馬科斯是誰嗎?去問警察吧,他們一定知道。若是他們不知道,他們會去問中央情報局或聯邦調查局。美國人永遠比我們更清楚、甚至先於事件發生知曉墨西哥的一切24。她錯了:因為直到1995年初,政府也在為這個如日中天的角色馬科斯的真實身份而寢食難安;她對了,政府已經問過美國人。1994年2月政府代表團和薩帕塔民族解放軍的第一輪對話期間,他們已經設法獲取了馬科斯的指紋,並在第一時間送往CIA。但結果是,美國人也沒有答案。這個撕碎了後冷戰的安詳、或曰打破“大失敗”後的陰霾的人物,竟然在CIA萬全的資料庫中如新生嬰兒。他,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圖謀不軌”的政黨、教派、反叛組織。這一事實,無疑為圍繞馬科斯身份的全民“遊戲”推波助瀾。

或許,這正是薩帕塔運動的又一個後現代麵向:麵對這所有版本,馬科斯從不去承認或否認。相反,他以自己特有的幽默感在參與並助推著這一遊戲。薩帕塔起義後不久,馬科斯便創造、定型了自己的形象,那是一個後現代式的拚貼形象:與切·格瓦拉的雪茄相對應的永不離口的煙鬥,深受墨西哥人愛戴與緬懷的墨西哥革命英雄薩帕塔式的、交叉在胸前的(槍榴彈的)子彈帶、背後的長槍、腰間的短槍,佐羅式的永不摘下的麵具,阿拉法特(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式的紅領巾,在滑雪帽上,他加戴了一頂所謂“毛式(中國人民解放軍式)戰鬥帽”,帽沿上一字排開的三顆紅五星,卻戲仿著美軍的將軍標誌。輔之以十足當下的耳邁、對講機;在他的左右手腕上各有一塊電子液晶表,他給出的闡釋是:一塊記錄著日常生活的時間,一塊記錄著戰爭時間,“當兩塊表上的時間重合之時,便是和平的降臨”。25無論人們對薩帕塔運動的態度如何,為人們一致認可的是,這幅拚貼而成的肖像具有十足的“上鏡頭性”,畫麵上的馬科斯,英俊、瀟灑而神秘莫測,引發著無窮遐想。

但是,對馬科斯形象的崇拜與消費完全不同於切·格瓦拉。首先,盡管切在其生前已是國際政治舞台上的超級明星;當他功成身退、離開古巴再次投入廣大的第三世界戰場的數年間,種種關於他下落的猜測傳聞使他成了一則傳奇——直到CIA與玻利維亞軍方的聯手謀殺釘死了這則傳奇,同時成就了一個不死的英雄。但是,切·格瓦拉成為全球偶像,並最終成為另類消費時尚,卻在切身後方始發生。可以說20世紀六七十年代,正是一個多重曆史契機發生碰撞的時刻:第三世界的崛起、在現代主義層麵上以歐洲為中心的反叛文化的爆發、大眾傳媒的勃興、圖像文化的入主,共同創造了那一時刻。因此,60年代全球性的“大拒絕”,間或可以視作切“天使般的形象”和美軍地毯式轟炸越南的電視新聞圖像的綜合效應26。馬克思、毛澤東、馬爾庫塞的名字才在那裏彙聚,切的肖像和胡誌明的稱謂才渾然天成。而馬科斯則幾乎是在登臨墨西哥社會舞台的同時便成為某種媒體明星,不久開始具有了某種國際另類偶像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