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有一些奇怪。
子衿說不上為什麼,隻是覺得舒服了很多。張憐教導她時,必定會讓她到湖心小築。她不喜歡如玉坊,張憐似乎多少也順從了子衿的意思。
師從張憐的日子裏,子衿甚至能暫時忘記印在身上“出身青樓”的烙跡。
這種感覺就似身不由己的命運,突然給子衿放了小假,悠閑自得,短暫地讓人感動。
可是張憐,臉上還是一副笑容絕跡的清冷模樣。
說是琴師,可是多數時候他都是盯緊子衿,逼她刻苦研習一些畫著稀奇古怪符號的奇怪古文。張憐有時會撫琴,有時會譜曲,有時也會隨口吟上幾句,但卻從來不許子衿碰琴譜。
子衿雖然不在意,卻也不禁有些傷感:那個曾經對她笑得燦爛的痞氣男人,似乎就是一個幻影。
他笑的時候,這個世界都是亮的,但是下一刻,這點亮光就可能被他陰冷的眼神吃個一幹二淨。
一日,趁著張憐不在,子衿突然有了一股躍躍而試的撫琴衝動。她細細地擦拭琴弦了許久,卻一隻不敢撥動琴弦。
而站在門口注視她許久的張憐突然發話了:“還是一樣笨。”
子衿心口一驚,緊張地轉頭看去:“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憐一直都很忙的樣子,不是白天在晚上不在,就是一連出去好幾天,有時甚至會突然消失很久。如果不是算準他不在,子衿絕不可能動他的任何東西。
“辦完事情自然回來,難不成還放縱你偷懶?”
子衿語塞,扯拽自己的袖子不知手該放哪裏。
他沒有神采的眼睛默默盯著子衿,似乎很疲倦,但是眼神卻又深地讓人琢磨不透。
“我想吃魚。”
子衿滿眼吃驚地望著他,壓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
“今天太靜了,我想吃魚,現在就要。”說完,張憐就要推著子衿到廚房去。
被張憐這種小孩子的行為整得莫名其妙的子衿,自然是進行了一番強烈抵抗。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最後依舊是子衿乖乖繳械投降,被張憐強行扛進廚房。
看著案板上拍尾亂跳的鯽魚,子衿皺著眉頭,有些小怕地說:“為什麼你想吃魚,就得我來做?”
張憐抬指在子衿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說:“因為你是我的徒弟。”
接下來亂七八糟的一切,子衿真是不敢回顧。雖然她確實會做魚,但是這一頓,她卻做得惴惴不安。就好似一個太過渴望得到認可的孩子,麵對最後評審時忐忑不安的心一樣。
慌則亂,亂則出差。當魚做得七七八八時,子衿才突然想起自己沒有去掉腥線,這盤紅燒鯽魚算是毀了。
上菜後,張憐拿著一支筷子對著盤中發黑的鯽魚戳了幾下,就將筷子扔到桌上說:“倒了。”
“你都不嚐一口就讓我倒了,就算它賣相不好,你也不能以貌取味。”
張憐轉身看著子衿說:“你站那麼遠幹什麼?”
“有嗎?”子衿不安地眨眨眼,隨即又編道:“這裏涼快點。”
“心虛就快點倒了,少說廢話。”
子衿很是泄氣地說:“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說完她就去收拾子衿辛苦了一中午的成果。邊收拾邊咕噥:“這條魚真無辜……”
“無辜?”
“對啊,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嬉戲,結果被你抓來煮了都還被嫌棄,真無辜。”
張憐的眸子暗了下來,沉沉地問:“你知道什麼是無辜嗎?”
“身不由己地卷入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糾紛,還沒有實現自己死的價值,它難道還不無辜嗎?”
子衿說完就氣鼓鼓地端著魚走開了,隻剩張憐看著自己腰間隱隱沾著血跡的太阿厷卜劍輕聲念叨:“死的價值……”
收拾完後,子衿拍拍手又回到屋中,張憐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輕輕撫摸琴弦,頭也不抬的說:“不想做可以直說,不用把鯽魚和半鍋茶葉一起亂煮。”
子衿已經很注意地將煮幹的茶葉單獨挑了出去,可還是沒瞞過張憐。
張憐看著子衿欲說又止的樣子,風輕雲淡地說:“茶味很重,一聞就知道。”
雖然被捅破,子衿還是不甘心地說:“我忘了把腥線去掉,等發現的時候早就來不及了,所以加了一些茶葉。你可以叫它茶葉去腥鯽魚燉……”
“你這魚是紅燒的,不是燉的。”
“還不都一樣……”子衿撅著嘴坐到一旁抱著古文就不再理張憐。
而張憐眼中一閃而逝的笑意卻被站在窗外的悔悟看得一清二楚。
接下來的日子,張憐的行蹤更加飄忽不定。子衿也沒那麼容易被允許走出如玉坊。一時間,子衿覺得很不適應,心中落空了一樣。
曾經子衿頗為誠懇地向張憐示好,問他看上她哪點,非教她不可,她肯定改。
結果張憐的回答讓她徹底無奈,他說:“我就是看上你討厭我這點。”
夏季玉簪花開的時候,張憐曾破天荒地帶著子衿一起賞花。子衿當時沒有一點興致,張憐卻折了一隻玉簪插入她的發髻中,說:“有些人,或物,從第一眼,就對人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她不豔冠群芳,也不雍容華貴,卻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寧靜。就像這些玉簪一樣,別致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