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個不睡覺的人
在她情竇初開的季節,湧現出了大批大批的追逐者,趙渤就是其中的一個。那年,他30歲,一個正當年的毛頭小夥子。
當他風塵仆仆從山東老家奔來,她敞開了博大、寬厚的胸懷,給他安排了一個還說得過去的職位——某行政辦事處的辦事員。
他感激萬分——感激海納百川的年輕深圳。這是一個他終生難忘的日子——1988年6月8日。
在人滿為患的深圳,他擁有了自己的半間房子,那是領導給他租借的。說半間是個笑話,其實是一個標間,但他有權力支配的僅僅是一個床位。另一個床位人家賓館隨時可以租讓。
他的這個鄰床不斷地更換主人,盡管那時闖深圳的仁人誌士滿天星鬥,但留給他印象的並不很多。可是深秋的一天,一個房客的出現卻刷新了他的印象史。
這個人一出現,就嚇了他一跳。暫不說他牛高馬大了,光看他的麵相你就分不出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說他中國人吧,他的皮膚白得像餐巾紙,光禿的頭頂兩側是卷曲的白毛,高挺的鷹鼻下麵是毛茸茸的白須,簡直一個美國佬;說他外國人吧,白眼睛、黑眼珠,操著一口南國風味的普通話。莫非是個“假洋鬼子”?不知為何,這個房客一見麵就給他留下了神秘而又威嚴的感覺。
房客相遇,免不了自報家門。山東人豪放、直率,趙渤首先通報了自己的姓名,那個“美國佬”也很痛快,“啪”地伸出了三個指頭:“我比你多一個字,戴華光。”
戴華光是一個敢於扒光了衣服的人,跟趙渤聊了沒多會兒,他就快“赤身裸體”了:他來自台灣,是個逍遙自在的出租車司機,父親曾在台灣軍界任職,上校軍銜,母親是全職太太,相夫教子。他曾留學美國,還曾投筆從戎,當過少尉排長,可謂行走江湖,風光無限,但三十七八歲了,卻孑然一身,光棍一條。如今,台灣當局對屬下老兵心慈手軟,準予他們返回大陸省親,作為長子,他這是替父親探路的。
是夜,他倆像久別的兄弟,對床夜雨,源遠流長,不知不覺送走了午夜,趙渤實在疲累,透出了來日方長的意味,於是臥床而眠。南國的秋夜,靜謐而又涼爽,一個好夢,將趙渤驅到了幸福的盡頭,他睜眼細辯,夜色交織著微光,微光懸浮著神秘,這個他熟悉的房間清靜得有點恐怖。正當他的意念頑強抵禦著本能的畏懼,床下一陣聲響驚動了他,循聲望去,一個蹲立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床前,他下意識地喝道:“誰?”
那地下的黑影忽地膨脹了、高大了:“我。”一陣沉悶強力的聲音由耳鼓直逼趙渤的心髒,竟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室友。
趙渤撐起身體,畏怯地望著他,也不知自己的疑問摻雜著多少顫音:“你……你這是?”
他的輕笑穿透了夜色:“老弟,打擾你了吧?”
“你這是?”趙渤再次反問。
他歉意地答道:“很對不起,讓你受驚了。我在打坐。我是不是怪怪的呀,你不曉得呀,我是個不睡覺的人,打坐就是我的最好休養。”
趙渤提著心,真的提著心望著他,望著這個怪人,望著這個不可思議的怪人。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不睡覺的人。趙渤甚至不敢看他了,滿腦子胡思亂想:山洞真人?古刹神僧?天外來客……
稀裏糊塗一夜,稀裏糊塗結識了他。
相關鏈接: 1987年12月16日,台灣《自立晚報》刊登了《百萬台灣老兵大陸探親內幕》:1987年5月,由於大批國民黨退伍老兵聚集在台北“退役官兵輔導委員會”門口,要求返回大陸探親,並同安全警衛人員發生肢體衝撞。重病纏身的蔣經國聽聞此事,對“輔導會主委”張國英的臨場處置頗為不滿。蔣經國自忖無法再以任何理由禁錮人民回家的大門,被迫宣布退伍老兵可以探親的名義,返回大陸老家。
消息發布之後,全台灣近40萬老家在大陸的老兵,心中無不歡欣鼓舞。千盼萬盼,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1987年10月14日,蔣經國主持的國民黨中常會通過有關探親的決議案。主要內容如下:“基於傳統倫理及人道立場的考慮,允許‘國民’赴大陸探親。除現役軍人及現任公職人員外,凡在大陸有血親、姻親者,可登記赴大陸探親。” 次日,時任“內政部長”的吳伯雄正式宣布“行政院”的決議案。民眾赴大陸探親,一年可有一次,一次3個月。
1987年11月2日,台灣紅十字會開始受理探親登記及信函轉投,當天預定上午9時開始登記,淩晨就人山人海,幾乎衝破大門,辦妥手續的多達1300多人。台灣紅十字會為辦理老兵返鄉作業,準備了10萬份申請表格,在短短的半個月之內就被索取一空。
大陸方麵對於台灣老兵返鄉探親也抱著開放的態度。“飛虎隊”陳納德將軍的夫人陳香梅女士回憶說,“其實,台灣老兵回鄉探親也是鄧小平先提出的。20世紀80年代初,台灣老兵回鄉探親問題在台灣已經非常突出。在我第二次回國時,小平提議,可以先讓在台灣的老兵回家探親。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老婆孩子。這樣我才去台灣,向台灣方麵轉達了這層意思。”
2、一個不吃飯的人
趙渤有點兒失望了!
相識剛過一天,戴華光就送給了他一串念珠,綠檀的,禮尚往來,趙渤想請他一頓。在羅湖區的一個小店裏,趙渤點了兩葷兩素,作為比皇帝小一萬倍的官吏,他這已經是盡心了。可是,麵對四碟小菜,戴華光卻神情平淡,對趙渤說:“我是不吃飯的。”
鬼話!世上竟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淨他媽扯淡!
趙渤猜想:他一定是嫌棄飯菜質量,人家畢竟是台灣來的,又是海龜,可小老弟我已傾心盡力了,他還要怎麼著?!
趙渤的情緒噴然而出,對方的兩隻賊亮的眼睛卻狡黠地泛起了笑波,不會兒,那笑波圍繞桌上的一瓶“二鍋頭”打起了漩渦:“男子漢傲視黍米,卻抵不過瓊漿玉液。”
俺娘!這老兄竟是酒仙!
於是,趙渤帶著幾分憤懣,“嘩嘩嘩”,滿上了兩杯烈酒,並獨自端起一杯,說起了“中國式”的敬酒詞:“來,兄弟相見,美酒相示,兩口,我們幹了這杯,以謝朋友之情。”
趙渤一口吞掉了杯中的“半壁江山”,而對方一隻大手攥著酒杯,卻在自信地怪笑:“酒,又能代表什麼?你如何表達是你的感情;我如何表達是我的感情,何必相互難為哪”。說著他獨自輕輕抿了一口,星星美酒催開了他眼裏的笑花。這個假老外太特立獨行了。席間,趙渤果然發現他隻是不停地咂酒,偏偏不理會盤裏的菜肴。
喝著、聊著,趙渤猛然發現,這老兄雖然節奏不快,酒量卻出奇的大,一瓶“二鍋頭”硬是讓他侵吞了大半,戴華光如此貪杯不貪食,不由得讓趙渤思量起來。
趙渤雖剛及而立之年,江湖上的事情還是懂得不少的。冬雷夏雪的作秀者他也耳熟能詳,對戴華光今日的形態,他權當看了一出戲:不吃飯,就這麼活生生的讓我相信?除非我是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