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以前沒覺得你會離開……”朱晚照說這話的時候便盯著他看,他本就是一個極為俊朗的有為青年,因自少小之時就浸淫官場之道,神態間總習慣了讓人捉摸不透。
要麼是笑的意味深長,要麼總說的模棱兩可。
要仔細算起來,他應該是本朝位及六部最年輕的一位了,少不了太子的提拔,更少不了他的鐵腕。
就是這麼一個讓人畏懼的酷吏,如今酒後,沾染薄笑,眉目間略帶祈求的看著麵前的人,已經讓徐勃有點無法拒絕了。
“總是叨擾大人也不合禮儀。”
“我又不是禮部的尚書,哪那麼多禮儀可講?”隻聽朱晚照又繼續說道:“我不是也說過,我一無妻妾兒女,二無修身不為,府中寬敞亮堂,花園也可隨你怎麼堆疊,怎麼你偏偏要搬走,到這麻雀窩大的地方受苦呢?”
徐勃聽他這麼說著,也不禁笑起來:“大人酒後就愈發會說笑了,那畢竟是大人的府邸,下官不才,為太子殿下孝命,得殿下賞賜府居,就算是麻雀窩般大小的地方,這也是我的家了。”
這話說的誠懇,令人聽了都難免動容。
早就知道徐勃此人當年懷才不遇,一度做了很多人的門上客,但因毫無建樹而被驅逐。
此番太子將他從昌平郡郡守的手上要走,郡守方大興也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但想必被流放在外的方大興應該悔不該當初了吧,徐勃此人,正應了那句一遇風雲就化龍的諫言,他不是無才,而是大才。
“你知道你搬走之後,我有一種什麼感覺嗎……”朱晚照看著他,抓他的手不自覺的緊了分。
擔心他酒後又說出什麼胡話,徐勃趕緊說道:“到內室睡一覺吧。”
“我覺得……我好不容易養大的豬,被別人偷走了……”朱晚照說的是咬牙切齒,當真是失豬之恨,猶如挖肝撓心!
徐勃鬆了一口氣,卻又苦笑不得:“我便是那隻豬吧。”
“從今往後,你這隻豬被人宰殺,豬頭,豬耳朵,豬大腸,豬肘子,豬尾巴,都是別人享用的了,我卻不能分一杯羹,甚至見一眼都難!”
“哈哈哈!日後朝上倒是能日日得見,隻不過下朝之後各自歸家而已。”
“徐勃啊徐勃,你如今越會打馬虎眼了……”朱晚照言辭一沉,收起臉上的笑容,一改方才的玩笑之態:“當年你才進京的時候,一無所有,一無所知,你有的就隻有我,是不是?”
徐勃承認自己當初在外地的時候就研究過朱晚照這個人,因為此人的際遇和自己天差地別。
他曾是一位外城城主之子,按理說做個衣食不缺的紈絝子弟再好不過,他偏要一人獨自出來遊學,年紀輕輕就考取功名,由門下省一小吏做起,不出幾年成了刑部侍郎,在他親手弄垮了前尚書之後,自己則在太子的推波助瀾之下成了刑部尚書,也是令人側目。
這個人好像就沒遇到過什麼險阻,一路順風順水,當是許多讀書人羨慕不來的。
當然,見了他之後也知道他本人著實聰明,行事老道甚至不比老丞相差幾許,甚至連老丞相劉升見了他都頗有幾分顧慮。
“是,我說過了,朱大人對我有言傳身教之恩,日後必當如待恩師。”
“你我年紀相仿,說恩師不恩師的,未免言重……”朱晚照慢慢鬆手,閉上了眼睛道:“隻是你如今在朝中相交甚廣,得殿下於陛下的器重,不久之後便能高官厚祿,呼風喚雨了,眼裏還能有我,就不錯了。”
“大人?”徐勃真不知他今天是怎麼了,說些胡話不算,還一時高興,一時生氣的,隻得歎氣道:“大人若是願意躺呆在這裏就休息休息吧,我還有公務要辦,告辭了。”
他說完這話之後就轉身離開,將朱晚照一人扔在了廳堂之中。
廳中小廝丫鬟還在忙忙碌碌,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唯有那人一抹藍衣身影,頎長幹瘦成了唯一的亮色。
因為今天搬家,是喜事,而他們南方人又素來講究這些,所以他特意換上了這件幹淨漂亮的藍衣。
斜襟廣袖,上麵繡著些並不張揚的暗紋,上好的永川刺繡,一針一線,平角挑眼,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因為這件衣裳是他幫他挑的,總想著給他所有的好東西,他缺的,他不缺的,都想給他,看他收下了會高興。
但也僅僅隻是收下而已,比如這件衣裳,從見麵伊始就給了,到今日分別他才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