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香(1 / 1)

冬香是個女瘋子。

冬香姓楊,有人說她是因為城裏女子下嫁農村兒郎被喚作“洋冬香”,亦有人說她是因為癡傻瘋癲,被喚作“洋冬香”。

冬香幾十年來在涇川城竄街走巷,人皆盡知,知名度位居涇川人首席。前一段空間裏曾瘋狂轉載過題為《楊冬香傳》的古體文,據說是上名校的涇川才女的手筆,該女子才高八鬥、出手不凡,寥寥數筆,繪冬香之神色,描冬香之心性,抒生活之感慨,一時間廣為流傳。

文曰:“東鄉不知何許人也,亦不知其名號。呼其東鄉者乃取鄉人之叫法。生年不考,卒年遠矣。野史雲伊乃大學畢業,感情受騙,遂憤慨憂傷成疾,成涇川第一瘋人也。筆者記事之日起即見其衣不覆體,魂不附身遊走於大街小巷;身材高挑,然碎衣難掩其垢;發黑及肩,然散亂盡遮其麵;言語鑿鑿,然憤憤然罵聲不絕。黃發垂髫,駭其凶劣;青壯之輩,怨其癲狂……然伊日晃街頭,夜宿醫院大廳,不覺伴隨筆者一代人之成長,長年耳中響徹父輩之教育曰‘汝若頑劣,交予東鄉’,蓋今日爾等乖順至考上大學,懾於東鄉之威也……”

冬香因為感情問題導致瘋癲,是真事。我初見冬香時她尚年輕,衣著還算幹淨整齊。常見她在街道裏載歌載舞,姿態輕盈,歌聲亦清脆動聽,舞蹈時頑劣盡斂,與正常女人無異。隻是停了舞蹈就罵聲不絕,憤慨著男人的無情無義。孩子們年幼無知,常石子、土塊或言語惹她,她便追逐打鬧,卻並不見抓住了哪一個孩子毆打。一批又一批追著她跑得孩子都長大生了孩子,冬香還是未從瘋癲中清醒過來,且日勝一日汙垢猥瑣。每每吃飯時間便抱一瓷缸子四處索要食物,令人躲之不及。近些年冬香已不再舞蹈,她常斜倚在台階之上自言自語。糊塗至此,卻也知道自己是被嫌棄的,好言相勸時,也會離開一些堂而皇之自己不易拋頭露麵的大雅之堂。

冬香是愛情悲劇的畸形兒,是涇川的一道傷疤。

每次遇見冬香,都添悲憫之心。聽說冬香年輕時識文斷字,且聰明手巧,人也長得好看。猜想她如果沒有遭遇婚姻的變故,小日子一定會被打理的熱氣騰騰。這麼聰明的女人為情而瘋,令人有魚刺哽喉的感覺。背叛當然是需要譴責的,然而讓冬香敗得一塌糊塗的元凶,究其根底是她自己的脆弱,她是被自己給打倒了,而且沒給自己留下站起來的機會。冬香真可憐。

讓男人和女人牽手的是愛情,讓冬香瘋掉的也是愛情。愛情是個陰陽臉,有些人讓愛情呈現出天使的笑顏,有的人卻把愛情變得麵目猙獰。走進婚姻殿堂的那一刻,誰不是想著以後的日子裏就隻有恩愛幸福了呢?而生活,而歲月,也會風雲突變。這不,好端端的,就背叛了,就離散了。可是,愛情能當飯吃麼?能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有什麼理由為一個嫌棄自己的人而毀損呢?

我無意也懶得聲討背叛,隻是想說,兩個人相愛時,相守著就好,陪伴著就好,扶持著就好。把自己當成包袱挎在對方的肩上,把自己完完全全托付給對方卻是不妥的。愛不在時,離開對方就活不下去更是可笑又可悲的。冬香在麵臨婚姻變故時缺乏起碼的應變能力,丟了理智與自信,她把自己給逼瘋了。

冬香是個悲劇,是脆弱與狹隘導演的悲劇,是自信自強缺失產生的悲劇。生活需要愛情,但除了愛情,我們每一個人還有一個世界陪著。拿得起,放得下,不應該隻是男人的專利,女人也當自強。

《楊冬香傳》又記載:“某年盛夏,偶見東鄉,懷抱棄嬰,神情甚善。求得雪糕,喂予所抱,撫之呼之,一反平常...東鄉偶得錢幣,欣喜若狂,疾步穿巷,蓋還前日饅頭之所賒也.他日遊蕩,街坊憐之,燒餅一片,贈予充饑,豈料東鄉淒然作色曰:‘半片足矣,一片之量,必釀吾打人之氣力...’戊子五月,地震來襲,舉國哀悼,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東鄉積蓄,盡數捐上,凡五元矣.同城之人,感其善行,慷慨解囊..”

冬香雖瘋,仍心性善良。她喂棄嬰,還賒賬,捐款賑災,大善與大義,震撼人心。

若冬香不瘋,她該是一個美麗快樂的女人;若冬香不瘋,她定是一個盡職盡責甘於奉獻的好職工;若冬香不瘋,她定會再次相遇一個愛她護她的男人;若冬香不瘋,她現在該是孫兒繞膝。

然而,冬香瘋了。且這一瘋,就是一輩子。

冬香,兩個漢字鏈接而成的詩意,最終成了一個女人的淒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