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大漠蒼茫,雁門風如刀割。平沙莽莽黃入天的乾坤中,一碗烈酒幾口入喉而盡,“哐當”一聲碗拍在地上,清脆的裂成了花。窮途末路的業青左手擲下碗,右手抓緊的是隻出鞘過一次的劍,劍鞘遊走金龍,劍柄染有血色。一場幹戈,他站在大漠中,身旁戰馬已體力不支四腿打顫,眼卻和主人一般鋒利,目光指向遠方一陣黑雲,那是三百精騎。最後的日落描在他如枯筆勾勒的兩道眉上,而後在眼瞳裏灼灼燃燒起來,成了一場綿延紅塵的大火。他知道,今日就是結束。半生戎馬行已至此,來時他是鮮衣怒馬三尺劍,直指天下,問鼎蒼穹,去時也不能過於狼狽。

安敢以一騎,對三百?

他抽出劍,劍仍寒光逼人,一如昔日。二十年後,這把劍終於重見天日。當初一劍動京城的烽火日月仍曆曆在目,而今就要畫上句號——他以拔劍始,以拔劍終,誰也擋不住他,誰也困不住他。

然而,然而——自古英雄雖寂寞,不敢白頭!

他毫不遲疑,翻身上馬,身後黑緞披風被大漠狂風激得獵獵,猶如一麵遮天纛旗上下翻飛。劍在風中錚錚作響,最後的戰馬一聲決絕的長嘶,眼中竟滾下一顆熾熱的淚珠。他手握的穩穩,臉上波瀾不驚,眼中卻早已暗潮洶湧。今日,就在今日——寧肯身披金甲死,不敢為俘!讓三百精騎隻困一人,六軍不發隻待一人,蒼生唏噓隻為一人——他是天子,就是死,也要死的堂堂正正、威風凜凜;他要這天下,要那如今高坐皇位、逼他至此的豎子,在那千裏之外的千平也膽寒!

業青握緊韁繩,大吼一聲:“駕!”

戰馬猶如離弦箭射向按捺不前的黑雲,他瞬間衝到陣前,長劍一掃,對手已倒下兩個。那劍竟生生紮透了鐵甲,刺進心口時仍錚動不止。他不停歇,飛身縱馬向前,硬生生殺進了陣中,發已散亂,披風破碎,四周血花四濺,屍橫遍地,這一把劍仿佛永不鈍口,永不卷刃,所過之處皆染赤色。戰馬身上傷痕累累,腿已見骨,卻隻顧前衝,不知痛楚。他殺紅了眼,長袖灌血,怒發衝冠,見之膽寒。

世上沒有不走沙場的英雄,世上沒有不死沙場的英雄。多年的烽火狼煙和明爭暗鬥,到底逼去了他身上最後那絲煙火氣。他不想九五之尊了,他不想兒女情長了,他不想卸甲歸田了,他也忘了民生疾苦、世事無常,半生戎馬倥傯,他還是寧願戰死沙場。他本來不是這樣的人,他本來也沒有這樣的願望,是時勢、是抱負、是歲月硬生生把他逼成了這樣,逼成了一尊佛,或者魔。

他一人戰死了半支精騎,可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也有一個又一個人衝上來。他劍一擋、身一偏,躲過了斜裏刺出的一劍,卻又有更多殺氣騰騰的白刃迎麵而來。他是那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真龍天子,但又何嚐不是血肉之軀?此刻,麵對這三百人的精銳,麵對這三百個從頭到腳披滿鐵甲的殺人機器,縱他有滿腔的恨意,有蓋世的本領,還有一把不出則已、一出必伏屍千裏的亢龍劍,也還是無力回天,鬥不過這一與三百間勝負分明的鴻溝天塹。

最後,不知哪裏狠狠一刀,砍斷了戰馬前腿。血噴湧而出,馬爆發出一聲長久的怒嘶,尾音卻已是淒涼的悲鳴。終於它倒地,然而倒地也不肯跪,一個艱難的側翻,大睜著眼七竅流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