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亂紅(1 / 2)

有一個人死了

公元前573年的某一天,有一個人死了。

當然,在戰國這樣一個亂世,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死在太陽升起的時候。

當時的他正站在太陰山頂,手裏捧著一碗酒。

這碗酒的顏色豔如桃花,看上去很美。在過去的很多時候,他會把這樣的酒賞給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喝,而那些他看不順眼的人除了一飲而盡外別無選擇。

不錯,他有這個權力和威勢。因為他不是別人,而是戰國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晉厲公。作為一個大國領袖,晉厲公曾經帶領他的政府軍擊敗了同自己爭霸中原的老對手——楚國,不容置疑地讓自己的名字變得如雷貫耳。

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如今,在晉國望族欒書和中行偃看來,晉厲公隻是一隻紙老虎。這隻紙老虎除了將手裏捧著的那碗酒一飲而盡外別無選擇。因為作為悍然作亂的禁軍領袖,欒書和中行偃正在晉厲公身後默默地注視著這個即將停止呼吸的老人。

不錯,他們有這個權力和威勢,因為他們不是別人,而是晉國望族當中聲名最為顯赫的荀氏家族的長老。在長期的征戰當中,荀氏家族用白骨和鐵血為自己家族贏得了威懾力。

致命的威懾力。

正所謂“功高震主”,但晉厲公以為,這其中錯了一個字,應該是“功高殺主”。因為眼前活生生的事實將為新成語“功高殺主”提供注腳。

晉厲公一聲歎息。歎息聲中,戰國時代的太陽正緩緩地升起,溫情脈脈地照在這塊充滿鉤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土地上。

其實,時代劇變的消息孔子早在書房裏就知道了。那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時的他正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拋棄、不放棄地對《春秋》進行第N遍修改,就在這時,一個非常事件就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手中的筆,讓他改不下去了。

非常事件是魯國國君姬蔣在打獵時捉到了一隻麒麟。

麒麟在一般人眼裏是大吉之物。但孔子不是一般人,他沒有看到吉,而是看到了凶。

因為孔子認為,隻有世界和平、聖明君王統治的時候,麒麟才會出現。魯國國君姬蔣算不算聖明君王他不好明說,但是世界顯然是不和平的——麒麟出現在亂世,那是時事乖張的征兆!這樣的發現讓孔子對手頭的工作失去了興趣。

《春秋》就此封筆。

長達二百四十二年的春秋時代也就此以一種驚懼的姿態戛然而止,更加令人驚懼的是戰國時代開始的第二年,聖人孔子永遠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而早在戰國時代開始前三年,佛祖釋迦牟尼就永遠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聖人們不約而同地眼不見心不煩。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一個恐怖的、讓人看不懂的時代正在呼嘯而來,從而讓那些高尚的人和高尚的著作避之唯恐不及。

毫無疑問,這樣的時代必將血肉橫飛,必將禮崩樂壞,必將屬於全世界:戰國時代開始的這一年,第二次波希戰爭全麵爆發,波斯海軍以一種很難看的方式集體死在那個著名的海域上。

所以,沒有人懷疑,這樣的時代是可怕的。

姬周也不懷疑。

這個被後世稱為晉悼公的人是晉厲公的侄兒,當晉厲公在那個著名的早晨喝下那碗著名的毒酒之後,他就擁有了這樣一個稱號。

事實上,姬周是被荀氏家族的長老擁立上位的。當時的他還在睡夢當中,王冠就從天而降了。

不過,關於做國君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姬周很快就搞清楚了。他甚至搞清楚了晉厲公生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謝謝眾卿。寡人平生第一次看日出,沒想到這麼壯觀。

這句話說得那叫一個從容。沒有大曆練的人毫無疑問說不出這樣的話。

所以姬周就懷疑,他自己死前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這樣的懷疑毫無意義。

因為荀氏家族不希望他死,而希望他活。晉悼公隻有好好活著,才可以讓荀氏家族發揚光大。當然好好活著的第一要義是聽話,先主晉厲公就是因為不聽話,才走上了不歸路。

晉悼公很聽話

晉悼公很聽話。

在這樣的時代。首先是勇者生存,其次是聽話者生存。晉悼公不願意逆潮流而動。盡管荀氏家族涉嫌殺死他的叔叔晉厲公,晉悼公還是把國家的武裝力量交給了他們。荀氏家族的長老擔當了上軍元帥,而殺人凶手中行偃(荀偃)成為副帥。

晉悼公深深地明白,他是把自己的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這人生能走多遠全憑天意。

但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顆褲腰帶上的腦袋在很多年後竟然完好無損。

因為晉悼公玩了一個平衡。

巧妙的平衡。

動蕩的平衡。

你死我活的平衡。

平衡的基礎在於晉國有六大家族。除了同屬於荀氏家族的智族和中行族以外,還有範、韓、趙、魏四族。在晉悼公眼裏,這六大家族既可怕又不可怕。可怕在於聯合,不可怕在於分裂,以及分裂之後的鉤心鬥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