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百家爭鳴與典籍初興(1 / 3)

學在官府與學在四夷

“學在官府”,是春秋以前我國古代學術文化和教育的一個重要特征。清代學者章學誠對於“學在官府”的特征作了詳盡的總結和闡述。他在《校讎通義》的《原道》篇中說:

有官斯有法,故法具於官;有法斯有書,故官守其書;有書斯有學,故師傳其學;有學斯有業,故弟子習其業。官守學業皆出於一,而天下以同文為治,故私門無著述文字。私門無著述文字,則官守之分職,群書之部次,不複別有著錄之法也。

他認為古代自從文字和書契產生以後,延自春秋戰國之前,我國學術發展史存在一個學術官守,官師合一,私人無著述的特殊階段。當時“官守之分職,即群書之部次”,不同的職官掌握不同類別的典籍,因而官守的區分便是各種典籍的自然分類。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也多處闡明了以上的觀點,他說:“古未嚐有著述之事也,官師守其典章,史臣錄其職載,文字之道,百官以之治而萬民以之察,而其用已備矣。是故聖王書同文以平天下,未有不用之於政教典章,而以文字為一人之著述者也。”(《文史通義·詩教下》)這些分析雖然缺乏從經濟的、社會的、政治的角度作多方考察,推理頗為簡單,但其立論卻是大致正確的。

從生產資料所有製形式上看,“學在官府”的形成自有其深刻的社會原因。我國夏、商、周奴隸社會的形成和發展是建立在土地所有製基礎上的,《詩經·小雅·北山》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說明當時的土地占有形式不是私人的土地所有製,而是以奴隸主“國有”形式出現的。以天子為首,諸侯、卿、大夫逐級層遞的統治集團壟斷了社會的生產資料,為了支配勞動力生產,調動國家機器的運轉,統治者需要有一定的法規和典章,這便是“法具於官,有法斯有書,故宮守其書;有書斯有學,故師傳其學”的由來。從掌握國家檔案、法典法規這些最初的典籍,到占有其他的社會的精神文化資料,壟斷文化教育。由於奴隸製社會的國家形態還處於較低級的階段,社會文化還不甚發達,所以奴隸主壟斷生產資料的結果,必然導致學術官守的局麵。

春秋以前生產力較為落後的狀況,也大大限製了學術文化的流傳,影響了私人著述的創造。由於“官有其器,而民無其器”,“故在官者以肄習而愈精,在野者以簡略而愈昧,此學術之所以多在官也”。禮樂器具的缺乏,限製了私家學術研究的開展。另一方麵,“策”“簡”“牘”“版”等典籍繁重的製作工藝也使民間不敢問津,而“惟官有書,而民無書”的狀況,則必然窒息民間私學的萌生。

奴隸製的宗法製度,也為春秋以前“學在官府”的不斷延續提供了維係的紐帶。宗法製度是在血緣關係掩蓋下不平等的等級製度,所謂“明等級以導之以禮”(《國語·楚語上》),實際上是為了明等級、別貴賤,確立和維護奴隸主貴族集團世代相襲的尊貴地位,以加強對平民和奴隸的統治。宗法製度導致在政治上為官者世代為官,世卿世祿;在學術上,官守學業,子就父學,依然學術官守。至於其他階層的平民,則“其庶人力於農穡,商工皂隸不知遷業”(《左傳·襄公九年》),世代勞力,無由問學仕進。

從典籍發展史的角度上看,“學在官府”的症結,在於“官守其書”,典籍為官方所壟斷而不能流傳於民間。章學誠依據《周禮》的記載,在《校讎通義·原道》中進一步描述了春秋以前官守其書的具體情況。他說:“後世文字,必溯源於六藝。六藝非孔氏之書,乃周官之舊典也。《易》掌太卜,《書》藏外史,《禮》在宗伯,《樂》隸司樂,《詩》領於太師,《春秋》存乎國史。夫子自謂‘述而不作’,明乎官司失守,而師弟子之傳業,於是判焉。”他指出:孔子以前,我國最早的典籍已出現,並為官府所掌,因此“六經”非孔子所作,而是“官司失守”以後孔子對周官舊典的整理和傳述。這種說法,是比較符合曆史實際的。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我國曆史進入了春秋時期。此期,周王室的權力日益削弱,名義上是天下共主,實際地位已形同諸侯小國,《國語·吳語》記載:“周室既卑,諸侯失禮於天子。”在周王室衰微的同時,各國諸侯紛紛超越禮的規範,稱王稱霸,甚至掠奪周天子的土地和人口,拒絕納貢。隨著政治中心和經濟中心下移,學術中心也開始由周王室分散至各諸侯公室,這是學術下移的第一階段。此期周王室雖然還掌握著一些典籍和禮樂,但是一些大的諸侯國已經有了自己的典籍,控製了學術和教育。“學在官府”由一個中心分散為若幹中心。《左傳·昭公二年》記載晉國的韓宣子到魯國觀書於太史氏,讀《易象》和《魯春秋》,不禁感歎曰:“周禮盡在魯矣。”昭公十七年(前525),郯子給魯昭公講少妳氏以鳥命官的典故,於是,孔子向郯子請教官製,“既而告人曰:‘吾聞之,天子失官,學在四夷,猶信。’”郯子雖然來自附屬魯國的一個小國,可他卻深諳古代典禮。從郯子身上,孔子深切感受到周王室的學術官守終於被破壞,而學術禮製已經流散於四方。

由春秋以前的“學在官府”到春秋中後期的“學在四夷”,我國古代學術文化經曆了一次變遷。從這一階段的變遷中可以看到,由於學術中心下移,不僅典籍的數量逐漸增多,而且官守典籍的封閉格局也被逐漸打破,周王室和諸侯公室的藏書開始對他國貴族和學者開放。典籍流傳範圍的拓寬,推動學術下移不斷向縱深發展,昭示著我國學術文化繁榮和典籍初興時期的到來。

士階層的形成與百家爭鳴

學術下移的第一階段,隻是由周王室下移諸侯公室,尚未徹底擺脫官守學術的格局,還沒有引起當時學術文化和教育的突變。春秋後期到戰國時期,學術下移進入突破性的第二階段,“禮下於庶人”,學術文化從王室公侯徹底解放出來,為士階層所掌握、推廣和發展。在春秋戰國時期波瀾壯闊的文化變遷中,士階層既充當“學術下移”的先鋒,又是百家之學興盛繁榮的社會基礎。

“士”原是西周奴隸主貴族中最低的等級,他們沒有豐厚的家產,但卻受過“六藝”的良好教育,他們有的依靠武藝充當軍隊的下級軍官,有的依靠知識作為卿大夫的家臣。春秋之際,由於奴隸製度的逐步瓦解,士原來的地位也被動搖,他們失去了“食田”和原來的職守。《論語·微子》記載當時魯國一批宮廷樂官流散四方的情況說:“大師摯適齊,亞飯幹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鞀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罄襄入於海。”這些喪失世襲特權、流入平民階層的士,不得不重新尋找自己的社會位置,有的參加政治活動,投靠新的主人,謀得一官半職;有的憑借六藝知識興辦學校,成為私學的教師。在齊國幫助齊桓公成就霸業的管仲,便是由貴族沒落為土,在“貧困”的情況下投靠齊桓公的。齊國在春秋時期最早選士用士,齊桓公采用“三選”之法,主張“匹夫有善,可得而舉之”,他養“遊士八十人”(《國語·齊語》),充分利用士的智慧和才謀,成為春秋的第一個霸主。參政從政,這是春秋時期士階層謀求出路的一條途徑。

另一方麵,一些經過“六藝”熏陶的士,則利用自己的知識,聚眾講學,成為一代名師,他們直接推動了官府學術下移和私家學術的興起。孔子就是這批人物中的傑出代表。他生活於春秋後期,祖先本是宋國貴族,曾祖父因避難,從宋國逃到魯國定居,至孔子的父親孔紇,已沒落為士階層,孔子自稱“吾少也賤”(《論語·子罕》)。他雖然沒有資格進入官學,卻到處尋師求教,通曉了詩、書、禮、樂等一整套文化知識,在私學——包括私家學術和私人教育這兩個方麵作出了非凡的貢獻。他三十歲左右開始講學,中途雖然也尋找機會參加政治活動,但卻不甚得誌,六十多歲以後專力從事講學和整理古代文獻,成為春秋時期偉大的學者和教育家。春秋後期,士階層中興辦私學的人不止孔子一個,例如當時鄭國的鄧析,據說他“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荀子·非十二子》),他寫了一本叫《竹刑》的法律書,專門教人“學訟”。還有魯國的少正卯,他和孔子一樣在魯國辦學,由於博學善辯,曾多次把孔子的學生吸引過去,以至於“孔子之門,三盈三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