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以前曾有一個政策進取和政府加強時期的話,乾隆十三年以後,許多方麵都出現了政策的“收斂”。
如何定義這一個“收斂”和確定它的範圍呢?糧政無疑是首要的一個,其中包括捐監的停止,流民留養資送製度的廢除,煙禁、酒禁的解除等等。其他還有:
停止金沙江等水利、河工及地方工程;
停捕蝗收買蝗子等“非概可經官辦理”者;
改商業貿易之官辦者為“仍令商辦”,“而官為總攝照看”;
對蒙古開墾發布嚴厲的“封禁令”;
限製和固定“火耗歸公”以來增加的地方行政開支;
恢複屢次免除的米豆關稅;
停議改鑄錢文,“以不治治之”;
浙江海塘(北岸)動帑官辦,(南岸)不若酌從民便,聽其自為修補,等等。
“收斂”的這些內涵是很難用由“寬”變“嚴”來解釋的。盡管由寬轉嚴是一個確實存在的現象,“寬嚴之辨”也成為一個被多次議論的話題,盡管它表示的隻是一種“權謀政治觀”。
二、儒家的“寬仁之治”(乾隆皇帝的表述)“寬”字的不同涵義“寬嚴之辯”的解釋偏差“回向三代”糧政事件
實際上,乾隆初期並不是一味從寬,隻寬不嚴的。比如,處死曾靜、張熙,比乃父要“嚴”;在擴大倉儲上,更有許多地方“嚴”過了以前。雍正十三年十一月上諭:
“總之辦理事務,寬嚴當得其中。若嚴而至於苛刻,寬而至於廢弛,皆非寬嚴相濟之道。”
擺明是有其“嚴”的一麵,並申明必要時還須用“嚴”。
所以乾隆皇帝常常使用“寬嚴相濟”的詞語。它主要表現為一種政治手腕—權謀上的東西,一種行政作風的區分。因為在實際政治中,一味寬柔勢必啟臣下窺伺之心,乾隆元年三月上諭:“目前奏摺諸臣,一則曰請寬某件雲雲,再則曰請寬某件雲雲,……夫不論其與吏治民生,有益與否,而但覘上之意,以為奏摺辦事之張本。”
終於通過實踐體悟到“《傳》雲:不密害成”,以及“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事前不存臆見於胸這樣一些道理。
不過,這樣的“寬嚴之辨”和儒家崇拜的“寬政”,已不是一個層麵上的東西。在《經筵禦論》裏,皇帝寫道:
“夫子曆論堯舜禹湯武王授受之旨,而統之曰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寬敏信公乃聖王治世之大本,而必以寬為首,《左傳》記夫子之言曰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蓋因一時為鄭而發此補偏救弊之說。若夫聖王出治,舍寬其何以敷政寧人之本哉?”
因此所謂“寬”的對立物也不一定是“嚴”。
從這一角度說,皇上從來沒有改變他“寬”的初衷,這特別表現在對國計民生問題的處理上。《嘯亭雜錄》:
“純皇憂勤稼穡,體恤蒼黎,……地方偶有偏災,即命開啟倉廩,蠲免租稅,六十年如一日。”
乾隆十八年,以高郵運河之決,撥米穀一百十萬石,銀四百萬兩,賑江蘇災;乾隆五十年,各省荒旱賑恤,用去帑銀一千四百餘萬兩,甚至超過乾隆八年兩江大災所用數量(參見呂瑞峰論文)。
就此而言,“收斂”隻是一個“頓挫”,不宜把它作隨意的解釋。儒家的宗旨是“養教兼施”、“先養後教”,因此也可以說,乾隆十三年以前,政治的基本點主要是集中在“養”上,其後就轉入到“教”上去了。
“回向三代”,做中國曆史上最好的皇帝。
如何評價清朝的曆史,特別是政治曆史,隨著“國家清史纂修工程”的進展,愈益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而不像初看起來那麼簡單。為此我曾在大清史會議上說,如果用三千年的長度來看曆史,乾隆朝最突出的一件大事,或許就是“統一”;換作二千年的長度,也許就是“盛世”;但如果寫“編年史”,近距離觀察(接近現場),恐怕就不是這些了。因為自始至終,乾隆皇帝都沒把這些作為自己的政治目標。自乾隆初政,他所追求的不是別的,正是“回向三代”,即追求儒家傳統政治理念的最高理想。乾隆皇帝為什麼提起這一問題?是他所受到正統儒家理念到影響,還是受到其他什麼刺激?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在此還有一些問題值得探討:清代乾隆朝這一次“回向三代”,有沒有“謀主”?與前代(漢、宋)有所不同,這次行動顯然並非由臣下發動,但在皇帝背後,是否還另有“策動者”或特別值得一提的人物(如楊名時、方苞、蔡世遠等)?在官僚集團內部,是否形成了一個自己的支持者團夥,以作為政策推行的中堅?曾否出現對立的兩個政治派別,甚至造成官僚隊伍的分裂,……等等。顯然,這些都不是所謂張(廷玉)黨、鄂(爾泰)黨一類區分所能說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