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偃武修文(1)(1 / 3)

大宋立國伊始,老趙從地方收回司法權,製定《宋刑統》,提出著名的刑律方針:禁民為非,乃設法令,臨下以簡,必務哀矜。除文明立法之外,他還巡視國子監,重視儒學,師法古聖,身體力行,教化天下,並對科舉進行了政策性調整,確保公平取士。國家的文治格局慢慢走上正軌。

“微行”遇冷箭

陳橋事件後,慕容延釗抵禦北漢契丹來侵,前鋒已經駐屯真定(今河北正定)。太祖受禪後,當即派遣使者給慕容將軍帶去詔書,許以“便宜從事”,允許他根據前方形勢自行裁斷。慕容延釗於是巡視河北邊境,嚴加防範。北漢、契丹逡巡歸逡巡,覬覦歸覬覦,但聞聽慕容延釗大軍在前,未敢輕舉妄動。

不久,老趙等到了慕容延釗方麵的來報,史稱來報的內容是:“契丹與北漢兵皆遁去。”他們聞聽老趙登基,已經不是後周幼主的天下,入侵中原之意頓消,再南下,已經沒有勝算,所以隻好撤兵--或遁去。大宋新政初建,賴慕容將軍而安定了北境。慕容延釗被宋太祖授為殿前都點檢、同中書門下二品。

公元960年2月,農曆正月,初春的日子,趙匡胤住進了原後周的禁宮。老趙幾乎來不及享用種種“帝王之樂”。他依舊過著那種簡易的日子。

心裏想的卻是天下大事。老趙喜歡“微行”,以便於“陰察群情向背”。他大約想起了古來帝王“微服私訪”的故事,於是也常常“微行”。但這類行動給保衛工作帶來難度,於是有人勸諫他注意安全,帝王嘛,深居簡出為要。但老趙聽後大笑說:

“帝王之興,自有天命!過去周世宗見諸將長得方麵大耳,有帝王之相者就借故殺之,我老趙終日侍奉在世宗左右,他也不能害我啦!沒關係,誰有這個帝王命格,任他自為就是,我老趙不禁!”

從此“微行”更加頻繁。但是“微行”雖然沒有遇到麻煩,第一次公開出行卻遭遇了襲擊。宋人朱弁《曲洧舊聞》,說太祖即位後,車駕初出,過一橋,忽然有飛矢來射黃傘。禁衛一時驚駭,老趙卻幹脆敞開袍子,笑著說:

“教他射!教他射!”回到宮內後,左右力請捕賊,老趙不允,久之,亦無事。老趙此舉,很像大帝柴榮。當年,老趙跟從柴榮征淮南,克壽州城時,曾經親眼看到柴榮的鎮定。時壽州守將劉仁贍猿臂善射,發無不中。周世宗坐帳幄中觀戰士攻城,劉仁瞻覷見黃羅傘蓋旁的帳內有人,忖度就是柴榮,於是,從城上搭弓射之。說那箭鏃在禦座前數尺就會降落。左右驚愕,都來諫請世宗避一避。柴榮說:

“要是一箭就射殺一個天子,天下還有天子嗎?嘁!”柴榮不但不避,還命左右將禦座抬到剛才箭落處,等著繼續來箭。劉仁贍的箭又到了,結果又在幾步遠之外落地。這箭,傷不到周世宗。劉仁瞻知道後,將弓箭放下不再狙擊。他對左右說:“這是天意啊!不是我不能射中他!但吾世受國恩,兄弟之中行伍多人,如果不能治危捍敵,寧靜邊境,給君父帶來憂患,吾甚恥之!現在雖病但猶能奮力執戈,與諸君背城血戰,死於旗鼓之下,乃吾之分。終不以大丈夫之節屈身以事二姓!”

這一段記載見於宋人龍袞《江南野史》。龍袞評論此事道:“以周世宗之神武確斷,當矢石而不懼。予觀自古帝王之達者一人而已。”這個評論不確,因為趙匡胤也是這樣的人。

老趙是真的相信天命在茲。他遇到敵對勢力放冷箭,卻沒有追緝刺客,確實了不起。想想如秦始皇博浪沙遭遇刺客,沒有搜索到刺客,竟然掃滅周圍多少平方公裏的人煙,就知道老趙與嬴政不是一類人。所以我有一個說法:

同為皇權製度下的帝王,與同為民主製度下的總統一樣,良莠不齊;說帝王皆是混蛋,就跟說總統都是聖人一樣糊塗。人的豐富性決定了人的多樣性。以職業之不同而界定人性之不同,必生謬見。

老趙不追究暗殺團夥,不問何故何因,此即靜穆簡易。船山《宋論》,最為欣賞的就是老趙的行事簡易之風。蓋天下初定,特別需要休養生息,而“民之恃上以休養者,慈也、儉也、簡也;三者於道貴矣,而刻意以為之者,其美不終”。為君王能堅持“慈、儉、簡”三字,實為天下福音,但又不必刻意為之。在船山先生看來,漢代文景之治,兩代君王稱得起“慈、儉、簡”三字,但行事未免刻意,趙匡胤則全出於自心。船山先生認為宋太祖趙匡胤完全當得孔夫子“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之境。我讚同此議。

老趙有時會在後苑彈雀。有一次,臣下稱有急事請見。老趙趕緊扔下彈弓子來見臣下,但一看這位所奏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小事。於是大為光火,厲聲質問。這位失名的臣下(行事風格很像趙普)對曰:

“臣以為所奏之事再不急,也比在後花園彈雀子急!”老趙聞言更來火兒了,舉起身邊的斧鉞就撞擊臣下的嘴巴,結果撞下倆門牙來。這位臣下慢慢蹲下,將牙齒拾起來放入懷內。老趙氣未消,罵道:

“你這家夥藏那倆牙,是準備起訴我做呈堂證據嗎?嗯?”臣下對曰:“臣不能起訴陛下,但是自當有史官書之。”

老趙聽到這話,居然一下子就--覺悟了,連忙賜給他金帛慰勞。事實上,他是懼怕曆史。中國史,具有“類宗教”性質,讓人在作惡之前對身後之名有所忌憚。越是位尊德高之人越是懼怕曆史。位高而無德之輩,不信頭頂三尺有神明之輩,不怕曆史--他們什麼也不怕。這個“彈雀”的故實,是可以考見趙匡胤內心“敬畏”的有趣案例。他不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他內心有神明,可以從他每年都要做郊祀、祭太廟,敬告天地祖宗的事實得到證明;他終生敬天道,可以從他的自信坦蕩以及戒懼惕勵而行事的風格得到證明;他信奉儒學之春秋筆法,對曆史書寫有虔誠的敬畏,可以從“彈雀”故實得到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