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館”之一(1 / 3)

小早川事前已拿到備用鑰匙。他取出其中的一把,將“舊館”鎖上的大門打開,然後帶頭走下台階。

階梯下的“原大門”,同上邊的門一樣造得很堅固。不過這兩扇鐵門上都有精致的雕刻。那圖案像是一隻展開雙翼的鳥類,但仔細一瞧並非鳥類,在鐵門的半腰處畫了一對巨型沙漏鍾。是個帶翼的沙漏,如果將此門比作牢門,那麼我們權且把這對帶翅膀的異形沙漏叫作“守衛”好了。

隨著鎖聲,大門被打開,裏邊一片安黑。眾多微微可聞的機械聲重合在一起,震顫著漆黑的空間。小早川走進去尋找開關。不一會兒電燈亮了。一見到室內的情景,“真了不得呀!”

第一個叫出來的是攝影師內海篤誌。剛才他在“新館”大廳裏發牢騷說:“太掃興!”現在一改原來的口氣,瞪大眼睛,瞧著那些鍾表說道:“這才是真正的時計館哪!”

大門對麵是個又大又寬的廳,也就是原來的門廳。兩側是沒有窗戶的牆壁,上麵密集地掛著一排排的鍾表。粗略一看,恐怕足有三四十個。

“真是精華之極呀!”小早川往房間中央邊走邊說,“在一個地方集中這麼多,雖說是鍾表也變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啦!”

“每個鍾表都在走動呢!”江南四下看著鍾表說道。小早川點頭“嗯”了一聲,又說:“上次聽伊波女士說,這也是古峨倫典的遺願,他吩咐說在他死後仍然要讓‘舊館’的鍾表對準時間,象過去一樣繼續轉動。”

“這麼說,她要定期對時間,上發條啦!”

“恐怕是這樣吧!”

最引人注目的是,敦敦實實地坐落在右側牆壁兩端的兩隻立式大鍾,又叫大祖父鍾,是一對兩米多高的大座鍾。兩隻鍾都是精品,帶著遮蓋到鍾擺部分的木殼,木殼的每個地方都繪著漂亮的油彩。朝上望去,安裝在天井上的吊燈形狀的鍾映入眼簾。正麵向下的大鍾盤四周,裝飾金光閃閃的花朵和蔓草。而掛在壁麵上的其他鍾表,在製造的豪華奢侈程度上也絕不遜色,每一隻都呈現了或者華麗,或者莊重的雕飾,隻有在博物館或者古藝術品商店才能看到它們。然而這所有千姿百態的鍾表,都一分不差地指在同一時刻,以同樣精確的速度走動著,這確如小早川所說的,不能不令人感到一種恐怖。

話說回來,僅在門廳就有這麼多鍾表,那麼在整個“舊館”裏其數量便可想而知了。

而要管理這麼多鍾表,讓其準確無誤,無疑也是一件相當勞神費力的工作。

“但是,”小早川交叉著雙臂,仰望著光彩奪目的吊燈說。

“我聽人家說,這些日夜不停地走動著的鍾表,全都是贗品!”

“贗品!怎麼回事呀?”

“就是說,它們不是真正的古代藝術品嘛!”

小早川繼續解釋說,“聽說古峨倫典收集的真正古鍾,全都保存在資料室的陳列櫃中。為的是防止飛進灰塵,損傷機器。所以,放在外邊,並讓其一刻也不停地走動著的鍾表,全都是他讓人製作的漂亮仿製品!”

“噢?這全都是特別訂購的仿造品嗎?”江南心想:這可更不簡單呀!恐怕他隻有利用自己是古峨精鍾公司董事長的地位,才有可能辦到的吧。

“嗯。不過,雖說是贗品,既然能仿製到如此精巧的程度,恐怕也是很有價值的。聽說他的鍾表總共有一零八隻,萬一搞壞一隻也是件大事呀!”

小早川說完,指示大家將放在台階下的行李分頭運進去。

“怎麼連這道門也要上鎖呀?”

內海正從提包中往外取照相機,看到小早川鎖大門便問道。兩道大門一樣,從裏邊開時,也必須使用鑰匙才行。

“這是為了一旦幽靈出現時,防止大家逃跑呀!”小早川半開玩笑地回答說,“瞧你那臉色,好像有點緊張呀!”

“是嗎?”

“聽說你最害怕幽靈?”

“啊,不,沒什麼!”內海不好意思地撫摸著胡須說,“說老實話,我是不大善於對付幽靈之類的東西。一遇到這種情況馬上就做惡夢。當初要我做‘混沌’雜誌工作時也同樣,心中總有一種不吉利的預感。”

這時左牆上的一隻掛鍾,當當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抬眼一看,所有的指針都指在六時十五分上。好像以前的很多機械鍾都是每隔十五分鍾報時一次。看來這些贗品連如此細小的裝置也準確無誤地仿造出來。

內海突然聽到鍾表報時,驚得“啊”了一聲。

“喂,喂!堅強點嘛。學生們要譏笑你的呀!”小早川啼笑皆非地說道,“但願你能把出現的幽靈攝入鏡頭,全靠你啦!”

在此將時計宅院“舊館”的格局作個簡單的說明吧。

穿過門廳的裏門,便到了圓形大廳。這兒就是從外邊看到的圓形屋頂下麵。粗略說來,整個建築是以這個大廳為中心形成兩個同心圓的形狀。姑且把包括大廳在內的內圓命名為“居住區”,把外圓叫作“收藏區”吧!

“居住區”集中了廚房、寢室、浴室、廁所等房間,它們從南北兩個方麵對大廳形成包圍的格局。伊波紗世子宣告絕不可進入的“鍾擺軒”,是在從圓圈朝東北方向一直延伸出去的一條長走廊的盡頭。

“收藏區”總共有十二個房間,每個房間的門上都用羅馬數字標著號碼,從“I”標到“XII”。這個區又分作兩部分,即從大廳向東有一條寬大的走廊,從走廊盡頭向南迂回,排列著六個房間;從門廳向北側轉過去,也排列著六個房間。其中之一是書房,餘下十一個是“資料室”。各資料室按照種類、年代,分別收藏著古峨收集來的原裝古鍾及有關文字記載。

建築格局如此複雜,第一次來訪的人不可能很快就熟悉的。譬如江南,他和小早川、內海三個人到各處轉了近一個小時之後,腦海中留下的仍然隻是一片模糊的印象。所以當他返回大廳,看到同樣和夥伴一起轉回來的瓜生民佐男很麻利地勾勒出一張時計館平麵圖時,十分佩服。

“真了不起呀!”小早川也以讚賞的目光瞧著那張用手描法,畫在活頁紙上的房間分布圖。瓜生則很大方地說:“我在大學,好歹是專門學建築的呀!所以畫這麼張圖是不成問題的。”

“他這家夥過去就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我都有點嫉妒呢!”河原崎潤一用調侃的語調插嘴道:“反正有什麼難辦的事,別客氣吩咐他辦好啦!”

從平麵圖看來,好像環繞“居住區”外側的“收藏區”小屋,恰好可以比作排列在鍾表盤上的十二個數碼。而向鍾表盤外斜伸出去的走廊以及盡頭的房子,以正好是“鍾擺軒”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館裏收藏的鍾表確實令人歎為觀止呀!”瓜生對小早川說。

“資料室全都看了嗎?”

“嗯,大致看了一遍。”

“看來文獻也不是散篇零頁,恐怕作為個人收藏鍾表來說,在整個日本也首屈一指的。”

瓜生一本正經地點頭表示讚成,然後又四下看起大廳來。這個大廳有四個門,西邊是通向門廳的兩扇開的門;它對麵的門連接著向東延伸的走廊,構造與西門一樣;其餘南北兩側的門未安裝門扇。形成曲麵的牆壁四周,放著好幾個裝飾櫃,裏邊擺著各式各樣的鍾表,數量也很可觀。舞姿中間鋪著深棕色地毯,上麵放著一張圓桌,其大小供九個人坐還綽綽有餘。真可謂名不虛傳的時計館,就連這張桌子本身也是一個鍾。圓形玻璃麵下邊是一個巨大的鍾盤。黑底刻著金色數碼,上麵有尺子一般的兩根長長的指針,不停地轉動著。

“可是,”瓜生收回視線,瞅著小早川說道:“今後三天,我們睡在什麼地方呀?寢室數量好像不夠,男的全擠在大廳裏睡嗎?”“是呀。要不這樣吧!”小早川瞧著平麵圖說道,“共有三個寢室。這是伊波女士同意使用的。我想三位女士就各住一間吧。其餘五人帶著毛毯到資料室。這樣,那張僅能睡一個人的床位便空出來了吧?”

“是要大家一個一個輪流到那張床上睡覺嗎?”正在裝底片的內海,作出一種啼笑皆非的表情,提出不同意見。

“那可有點危險吧?我可寧願和大家睡在一起!”小早川未予理會,瞧著招魂師方向問道:“光明寺女士,有何高見?”

她坐在裝飾櫃前的一把高背椅子上,一直將兩隻手交叉著放在膝上,低著頭。

“這座房子裏的幽靈似乎有些膽怯。”她慢慢地抬起臉,用一種特別的語調說道,“剛才我一直在探測幽靈的波動變化,首先可以肯定這房子裏棲息著某人的靈魂。並且我覺得這個靈魂不那麼危險,對我們沒有敵意。相反,從波動情況看,倒是有點懼怕我們。”“嗯,有道理!”

“所以,我認為與其大家擠在一起,不如分散開更好。為了能成功地和幽靈交流聯係,首先有必要消除對方的警惕性。”

小早川聽完光明寺女士的意見,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讚成,並說道:“我懂了。”

然後轉向表情複雜,聳著肩膀的攝影師說:“在這兒還是應該首先聽取光明寺女士的意見呀!可以吧?內海君。”

“——好吧。”

“那麼,先決定一下房間如何分配吧。”

經過商量,決定房間分配方案如下:並排在“居住區”的三個寢室,歸三位女性使用。從東邊開始,順序是光明寺美琴、樫早紀子、新見梢。

“收藏區”的十二個小房間中,北側的I號室、II號室、III號室分別為瓜生、渡邊、河原崎等三個學生,南側的VII號、VIII號、IX號室分別由小早川、江南、內海三個人使用。房間分配名單記入瓜生繪製的平麵圖,並將一直貼在大廳的牆上。

“那麼,”小早川從圓桌的大鍾盤上看清了時間,對大家說,“我們就地解散,各人把毛毯等行李物品搬到自己的房間去把。另外,請八點鍾再到這個大廳集合。我們買來盒飯作為晚餐。我想吃完飯,大約從九點鍾開始舉行第一次招魂會。這樣安排行嗎?光明寺女士。”一身黑的招魂師,把穿著同樣一副的八張臉不慌不忙地看了一遍之後,一聲不響地點了一下頭。

(時計館平麵圖)

晚飯後,擺在大廳裝飾櫃上的鍾表,幾乎同時敲響了九點鍾,使在場的人們心頭一驚。

正中間的圓桌上麵已嚴嚴實實地蒙了一大塊黑布。電燈已被熄滅,桌子正中央點了一支又紅又大的蠟燭。九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圍桌而坐,並按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全都脫下拖鞋,戴上連在“靈袍”上的風帽。

一時間,鍾表的各種報時聲音混合在一起,喧鬧不已。江南聽著這些聲響,無意中朝天花板望去。那天花板是個半球形狀,距地麵很高,暗淡的燭光投影在白色牆麵上,大幅度地搖曳著。天花板正中央吊著彩燈,四周的圓窗排成一個圓圈簇擁著它。那是些直徑二十公分的小窗,鑲著深綠色的厚玻璃,總共有十二各。這形狀似乎也可以比作一個巨大的鍾表盤。

“好吧,各位,”光明寺美琴擺出一副神秘莫測的麵孔說,“下麵,我們要試試和幽靈取得聯係。”

江南也是第一次來現出參加這種招魂會。雖然他對心靈現象的真實性一直抱著不少懷疑,但此刻站在中村青司建造的時計館這個舞台上,加上一種極為逼真的氛圍,他不由得感到身心緊張。

“各位,請握住右邊人的手腕,然後注視桌上的蠟燭。要想著把自己的身體融化在這個房間的空氣中,盡力使自己的內心處於空虛狀態。”江南坐在美琴的左邊。順序是她排的,江南左邊是新見梢,以下按順時針方向排定的順序是瓜生民佐男、渡邊涼介、小早川茂郎、內海篤誌、河原崎潤一、樫早紀子。大家圍繞圓桌坐著。順便聲明一句:招魂會上的攝影照相,理所當然地遭到禁止。“請允許我擔當所謂神巫的職責。希望大家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叫喊,不要離開坐位。剛才我已說過,這兒的幽靈膽怯,想和現身的幽靈對話時,要盡量小聲點,使用溫和的語言去說。隻要你不表現出敵意,絕無危險。聽明白了吧?”

江南伸出右手,握住美琴的左手腕。她的手果然象事前想象的那樣,感覺柔軟,但是冰涼。相比之下,左邊新見梢的右手不僅溫熱,還帶點汗濕。

“好,那麼開始!”美琴說完這最後一句,便靜靜地閉上眼睛。

江南等人按其指示,注釋著圓桌中央點燃的蠟燭。輕輕飄來一陣很少聞到的香水味。

江南覺得和那時——在上野毛“綠莊”公寓偶然見到時的香味一樣。沉默增加了現場的緊張氣氛。持續了一會兒之後,覺得鍾表機械的聲音漸漸大起來。

也許由於大廳處於半地下狀態,而且沒有正常的窗戶,所以室內氣溫並不那麼高,甚至有點涼颼颼的感覺。

盡管如此,黑袍下邊的肌肉已經汗水淋漓,這大概也是緊張所致吧。不一會兒——裝飾櫃上的一隻座鍾,突然響起清脆的鈴聲,大家嚇了一大跳。又過了大約十五分鍾——江南舔著發幹的嘴唇,將視線從蠟燭的火苗移開,偷瞧了一下招魂師。就在這時,她那稍微低垂的麵孔發生了變化。

最初動作很小。她閉著眼,垂著臉,頭部開始輕輕左右晃動。接著搖擺愈來愈厲害,呼吸也急促起來。黑色風帽已被甩開,頭發變得蓬亂,雙肩上下劇烈跳動。瞬間,出現嘈雜聲。有人“噓!”了一聲。

“安靜!”小早川的聲音。

“這是進入一種恍惚狀態!”

神巫的動作益發加劇,不僅頭部,整個上半身也左右搖擺。她的動作自然也傳導到拉著手的江南身上。

這種狀態大約持續兩三分鍾光景,動作突然停止下來。與此同時她的腦袋一下耷拉到前邊。

再度吵吵嚷嚷起來。小早川又“噓!”了一聲,讓大家安靜。

神巫那粗獷的氣息,現在漸漸地平靜下來。大家屏住呼吸,注視著變化。一會兒轉成像是呼呼入睡的聲音。這時,突然——“我,”一個細弱的聲音,從軟弱無力、耷拉著腦袋的神巫口中傳了出來。

“我在……這兒。”那聲音稍微嘶啞,斷斷續續,又像是在啜泣。和她剛才說話的風度迥然不同。可能是幽靈附身了吧。

“我,在這兒。我……”她的麵孔完全被散亂的蓋住。隻能看到塗成紫色的嘴唇在顫動。

“歡迎您!”小早川低聲搭話,“您能回答我的問題嗎?”短暫沉默之後,神巫回答一個“是”字。

“請問您是誰?”小早川問。又經過短暫沉默之後,得到回答:“我……是……我……”“請說出您的名字。”

“……永……遠。”“永遠?‘永遠’是您的名字嗎?”

“我是……永遠。”江南盯著神巫在燭光照耀下露出的嘴唇,心中不斷重複著這個名字。“永遠”是已故古峨倫典的女兒的名字。這一點小早川在事前已告訴過他。

“您的父親是建造這座房子的古峨倫典先生嗎?”

“……是的。”

“您為什麼……”小早川剛說到這兒,桌上的蠟燭沒有任何跡象,便一下滅掉。幾個人一起小聲叫了起來。江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感到驚惶失措。蠟燭為什麼會突然熄滅?沒有看到誰去吹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