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有指針的鍾塔(1 / 3)

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從森林的縫隙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黑色塔影。

“瞧,那就是鍾塔呀!”

坐在後排坐位上的瓜生民佐男提醒大家。副駕駛座上的江南,用手遮擋著直射在玻璃上的陽光,應聲答道:“從我這兒看不到塔上的鍾呀!”

“聽說隻有從那一側,就是麵向裏院的一側才有鍾盤哪!”

“原來是這樣,真夠絕的。鍾塔上的鍾一般都是麵向外邊的嘛!而且聽說那鍾塔上的鍾沒有指針,是吧?”

“是呀,不過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過鍾盤。去年來訪時,吃了閉門羹!”

“如果繞道走,有的地段能看到!”年長的司機插話道。那口氣仿佛在說有關本市的情況盡管問我好了。

“哎呀,太奇怪了。上次我分明看到有指針的嘛!怎麼會掉了呢?”

七月三十日,星期天下午,由江南等人組成的采訪組一行,在大船地鐵站會合後,分乘三輛汽車駛向目的地。三輛車當中,兩輛是出租車,另一輛是“混沌”雜誌副總編小早川茂郎的客貨兩用車,是他從橫濱家中開來的。世人矚目的時計宅院,位於鐮倉市東北方向,以白山神社和散在池而聞名的今泉鎮郊區。過去這一帶好像全部是山村,被稱作“鐮倉秘境”。如今這裏建起大規模的住宅區,已完全失去昔日的美好景象。盡管如此,當騎車駛到近處時,但見那群山碧綠,翠色欲滴,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了。

汽車從公路上拐進山路,穿過靜寂的住宅街,又拐了幾道彎,眼前的風景突然發生了變化。鬱鬱蔥蔥的橡樹林,宛如一道什麼分界線,立即出現在汽車兩側。那道路也變成一條狹窄向上的陡坡,而且沒有鋪柏油,一直伸向枝葉繁茂的林木中間。森林裏一片昏暗,也象隱藏著什麼秘密似的。汽車行駛不一會兒,時計宅院的塔影從林木的縫隙中出現了。

“來到這兒,我有一種親切感呀!”坐在瓜生鄰座的樫早紀子說,“我已經有十來年沒來這兒啦!”“噢?你那麼早就來過呀?”江南問道。早紀子知道對方是初次見麵的編輯,似乎有些緊張,不大自然地回答了一聲“嗯”。

“當時,到這兒來參加‘夏令營活動’。”

“在這一帶舉行過學校的‘夏令營活動’!”瓜生接著補充道,“我和她,還有坐在後一輛車上的河原崎以及今天沒來的福西,我們四個人小學上的是同一所私立學校。這個學校曾利用暑假在這一帶辦過夏令營活動。”

“小學還辦‘夏令營’?”

“是為了考中學嘛!不過那年我們才五年級,所以很輕鬆。大家抱著一種郊遊的心情,到了自由支配時間,就跑到這一帶森林裏來玩。”

“那麼,你們四個人現在又都在同一所大學學習?”

“我們考的是W大附中,幾個好朋友都順利考上,後來又按照自動升級的規定一起進了大學。”

“噢?幾個人從中學到大學一直在一起,這種情況並不多見呀!”“是啊。而且進大學後,又一起參加了超常現象研究這樣一個奇怪的小組,所以,說我們幾個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不如說我們結下了不解之緣,更為合適呀!”

瓜生民佐男和樫早紀子兩人是W大學三年級學生,又都是超常現象研究會會員。瓜生是個很出眾的青年,長了一副白白淨淨的細長臉,在年紀比自己大的江南麵前,也能毫不膽怯地發表看法。聽說他是研究會的現任會長,頭腦敏捷,談吐也很利落。早紀子和瓜生相比,是一個更為白淨的美人,她的一頭斜梳的長發與本人極其相稱,整個看來,顯得稍小的臉龐上,長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黑眼瞳非常明顯,給人深刻的印象。江南暗中羨慕,心想管他不解之緣是什麼,象這樣青梅竹馬時代的好朋友就是有十個我也不嫌多呀!參加這次“特別計劃”的學生共五個人,除他們倆,還有坐在後一輛出租車上的三年級學生河原崎潤一,二年級學生渡邊涼介以及新見梢。其中信件梢是昨天才決定參加的。最初定的是剛才瓜生提到的三年級學生福西涼太,聽說前天親戚家遭遇不幸,因而無法前來。於是才匆忙把她找來替代福西。汽車繼續行駛,道路也越來越狹窄,不知再往前走,汽車能否過得去。就在這時,前方左側出現了一座高門。先行的音色客貨兩用車停了下來,一個身穿米黃西裝,體型肥胖的中年男子走出駕駛座。他就是小早川茂郎,四十四歲,是這次“特別計劃”的發起者,也是這個采訪組的組頭。他通過門上的對講機告訴對方采訪組已經到達,並親自把大門推開,然後回到車上。“跟在後邊就可以了吧?”出租汽車司機問江南說。

“我是第一次進這個宅院,看來也並不可怕嘛!”

“傳說這個院裏有幽靈出沒,真有這回事嗎?”

“在這方圓左右,人人皆知呀!”

“司機師傅,您住在這附近嗎?”

“不,我的妹妹和妹夫住在今泉,他們給我講的可邪門呢!你們各位不害怕呀?說不定會真的出來呢!”

“我們正是為這個才來的呀!”江南故作姿態,一本正經地說道。

坐在後邊的瓜生和早紀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司機似乎感到愕然,聳了一下肩膀,接在客貨兩用車後邊發動了汽車。

墨綠色的石柱鑲著一塊已陳舊的門牌,上麵刻著“古峨”兩個字。屋主古峨倫典死後,這個家由一個叫作由季彌的兒子繼承,現在仍住在這兒。但是不知為什麼,據說附近實際負責管理這個宅院的,是個以前一直在古峨家做事的女人,名叫伊波紗世子。可是——江南心想,怎麼搞的,竟然這麼荒涼,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鋪著碎石的小路,從築成緩慢丘陵形狀的前院中間直穿過去。交趾、柊以及珊瑚等樹木中間荒草萋萋,任其生長,一定是多年未加整修了。更看不到宅院有什麼圍牆,寬廣的庭院四周直接延伸到幽暗的森林中。確實,既是如此荒涼不堪,出現一兩個有關幽靈的傳說,當然不足為怪了。江南在建築物前下了車,再次環視了一下周圍。時間是下午四點過一點。雖然逐漸臨近傍晚,夏日的太陽仍然懸在空中。梅雨期結束,天空幹爽而又晴朗。萬綠放香,蟬聲陣陣。可能由於身居森林之中吧,隻覺風清氣爽,心神舒暢。但是即便在明朗的陽光下,當看到在風中沙沙作響的荒草和樹木的景象,並想到來這兒的目的,便會覺得有一種陰森可怖的東西存在。

“這房子真奇特呀!”從第三輛車下來的內海篤誌走到小早川身邊說道。他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嘴上留著薄薄的胡須,長長的頭發在後脖頸處紮成束,今年二十九,比江南大五歲,是個攝影記者。他肩上背著沉甸甸的攝影包,按了一陣相機快門後,又說:“那片樹叢的對麵也是房子吧?”

“據說那是原來的房子!”小早川回答說。

“其中好像還有一段滿複雜的過程呢!”小早川隻說了這麼一句,便慢步朝著前方左側的正門門廊走去。

看來這座建築物似由構思不同的三個部分組成。一個是包括正門在內的正麵左側部分。從太陽偏斜的位置可以知道那兒是西邊。它是一棟樸素的木造洋式平房,四麵是塗著淺咖啡色的木板牆,屋頂鋪著淡綠色石棉瓦。這棟洋式建築的右邊,也就是毗連東側的地方,便是人們熟悉的鍾塔,黑乎乎地聳立在那兒。它是一座石造的四角塔,高約二十公尺,顯得很深沉穩重。這是第二部分。然後是內海所說的“樹叢對麵”,它相當於第三部分。靠近前邊的那片枝葉繁茂的黃楊樹叢,從院子中央一直向右延伸,在它的後邊有一片色調暗淡的紅磚牆,時隱時現。那是一座扁平式建築,也是時計館的主體部分,房上有個很明顯的特征是鼓起一個圓形屋頂。未來三天,大家將守候在那裏邊。它和右邊的洋房之間,由一條狹長的通廊連接在一起。這些情況,江南已在事前作為預備知識記在心中。江南茫然地望著這座房屋,心想:原來這就是中村青司建造的時計館呀!這時,鹿穀門實的麵孔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兩周前鹿穀門實曾說:“可要多加小心呀!”他不禁緩緩地搖了搖頭,舉目望著那高高聳立的用石塊砌成的鍾塔。從這個角度仍然看不到人們說的無指針鍾盤。那深褐色的外牆右側,縱向排列著一行橢圓形小窗。突然,他將目光停留在一個小窗上。那窗戶位於塔的半腰,從地麵看約三層樓高的地方。他從窗上看到了人影。

“有人!”他定睛細看,果然是人影。由於距離較遠,無法看清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可以肯定那是個人。看上去那人將臉緊貼在玻璃上,一直在觀察這邊的動靜。那是什麼人?江南不知為什麼心中感到不安。但又一想,我們要探索的幽靈,恐怕不會在這時候出現。而且這兒本來就不是空房,窗戶裏有人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小早川來到正門立柱前,大門立即打開,就像專門在等待他到來似的。一個穿著深綠色西服套裝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歡迎光臨!”

“啊,伊波女士,您好!”小早川以輕快的語調寒暄了一句。他們好像見過麵。她似乎就是現在負責管理這個宅院的伊波紗世子。她的右耳上插著一個耳機樣的東西,也許是助聽器吧。“給您添麻煩啦,請多多關照。請問租賃公司的人已經把各種必須的東西送來了吧?”

“是的,送到了。”那女人向小早川身後的江南等人掃視了一下,用很鄭重的語氣說道:“光明寺女士正在等候各位,請進吧!”

從正門大廳分出兩條走廊。一條直通洋式建築裏邊,另一條連接著右邊的通廊。

他們幾個人在女人帶領下,朝著通向裏邊的走廊方向走去。同外觀一樣,洋式建築的室內裝潢也非常樸素。走廊的一側掛著好幾副就像在威尼斯化妝舞會上戴的那種陰森可怖的假麵具。能看到的裝飾品,僅此而已。門廳也好,走廊也好,根本看不到宅院名稱所標誌的“鍾表”的影子。

走廊盡頭的兩個房間的門已打開,他們被帶進去,室內有空調,涼爽宜人。這是個大廳,布置也很簡單,有桌子和幾張沙發。迎麵牆上是一排白框窗戶,一個女人穿著肥大的黑色一副坐在窗邊。“啊,光明寺女士,實在抱歉!”小早川仍舊以剛才那種調門朝著她邊打招呼,邊走過去。

“您來得好早呀!我本想先到一步,沒想到路上很擁擠,我這個唱主角的沒能按時到達集合地點。”

光明寺美琴默默地點點頭,用手指輕輕向上推了一下戴在眼睛上的黑色太陽眼鏡,同時朝著跟在小早川後邊進來的人看了看。她和兩周前在上野毛“綠莊”公寓同江南擦身而過時的情形可不大一樣了。自然和她那一身古怪的衣著不無關係,同時化妝方法也和平日不同,薄薄的嘴唇塗著淡紫色的口紅,兩頰慘白,突然顯得十分消瘦。

“真叫人大失所望啊!”內海睜大眼睛,將整個房間看了一遍之後,把嘴湊到江南耳邊說,“剛跨進門時,我還以為到處都放著鍾表呢!”

他小聲說著,用下巴朝著右邊牆上指一指。貼著咖啡色壁布的牆麵上掛著一個普普通通的圓形鍾。整個房間裏隻有這麼一個鍾。“因為這兒不是原來的建築嘛,肯定是這麼回事!”牆上的鍾顯示的時間是四點二十五分。

江南對照著這個時間瞧了一下自己的懷表,看是否準確,同時說道:“小早川先生不也說過嘛,樹叢對麵的紅磚房那兒才是原來的時計館哪。所以……”剛才小早川說“其中還有一段滿複雜的過程”是怎麼回事呢?十五年前,也即一九七四年夏天,古峨精鍾公司總裁古峨倫典突然辭去董事長職務,在這裏蓋起房子,並移居過來。據說樹叢對麵的建築就是當時所建的宅院,此外還有一所獨立建築專供傭人們居住。這邊的洋房和鍾塔,那時還沒有建造。擴建工程是在五年以後,即一九七九年開始的,到一九八零年夏天,建成了現在的規模。此後不久,倫典突然死去。